首頁 古代言情

明傳奇志之肆羽易天記

第一百三十章 The fight(戰(zhàn)斗)

明傳奇志之肆羽易天記 代安澄 8997 2020-11-01 12:00:00

  “一個接一個,先從左數(shù)第二棵柳杉旁尖石的右邊進去,走十三步便停,注意看我旗號?!碧烨缯f著,拿了面令旗插在腰間,退到附近一棵最高的楊樹旁,三下五除二便爬了上去。

  徐增壽再不啰嗦,舉手示意集合,二百人的隊伍,想亂也亂不到哪去。他一人當先,率隊走進,待到第十三步,堪堪停駐,后面兩百來人幾乎還都沒來得及進陣。

  徐增壽向天晴方向颙望,只見她手中紅旗向東北連指三下。徐增壽明白了方位,點點頭,從兩塊怪石中間的空隙走過。坦坦走到第二十二步,忽然聽到一聲哨響,他駐足回頭,果見天晴手持紅旗正面展定,是要停下的意思。

  了解了她的訊息系統(tǒng),徐增壽更加從容,根據(jù)她的指示,且直且繞,且行且住,果然一路暢行。跟在他身后的戚成風大嘆:“這青小將軍真是文韜武略,竟然連如此繁復的奇門遁甲都懂得,前途不可限量??!”

  徐增壽暗想,她還能有什么前途,也就是相夫教子生孩子罷了……誒?她這個本事,是她爹教的,還是她相公教的?

  伊賀崎等人高占嵐山山頭,遠見他們行止有序,順順當當幾乎快要走出金鎖陣,無不又驚又急。

  “那個徐三郎還真有本事!老大,他會不會也看出我們后面的布置?”伊賀崎身邊的武士麻生問。

  “有本事的不是那個徐三郎?!币临R崎瞇了瞇眼睛,眺向遠處白楊,“他帶了個軍師。”

  “那怎么辦?”小小的伊賀崎次郎也著了急。

  “不用怕,只要把那軍師殺了,他們也逃不出左廉那班人的下場!”伊賀崎目光一冷,抄過兵器,走到了屋外高臺的石堞垛上。

  “嘶——”

  耳邊遠遠聽到一陣咻鳴,聲如裂帛。天晴果斷把頭一偏,飛來的鐵箭直入樹干,震得整棵白楊都搖了一搖。

  “這么遠的距離,這么大的力量,不可能是人射的。”天晴俯身合在大腿粗的樹枝上,伸手去摸箭身規(guī)則的兩處凹槽?!笆清髾C。”這群倭寇的裝備還真可以啊。

  既然是弩,當然可能連發(fā)連中。天晴雖然狀態(tài)好,也沒有每次都能躲過的自信,索性以樹干為掩護住了自己,解下腰帶,系住了旗桿,一手將旗面拋到外側枝丫之間,一手拉著腰帶,牽動桿尾調整上下左右方向。

  “都督……”熊瑞狐疑地看了看天晴“遙控”令旗連指的西邊,“這里沒有路了?!蔽鱾纫痪€完全被五塊連綿的大石擋住,每塊都有兩三人來高,形如堅壁。

  徐增壽也是一頭霧水,回向天晴的所在,只見紅旗還是堅定不懈地向西邊連擺。熊瑞眼看東南出口已經(jīng)在望,明明還有個十來步就能走出,連倭人搭的一片屋子都能瞧見了,嘀咕一聲“必是莊青將軍如今看不清,指錯了,標下來打先鋒!”,抬步便要往空檔處去。恰此時,一陣哨聲尖銳傳來,刺得人耳膜都痛,顯然是要示警。

  熊瑞無法,只能退回。徐增壽抬頭,看天晴還是不停往西側搖旗,已明其意,走到西側一排巨石正中那塊,試著微微用力一推。那看似高大沉重的石壁居然向后而倒,落進背后一條小河,水花層層濺起蕩開,石塊恰成了與水中石基相疊的小橋。

  徐增壽定睛一看,那片河水黝黑粼粼,內里卻閃著銀色的寒光,顯然河底布滿了豎箭機關,如果一不留神直接趟過,能被射成個刺猬,不由暗贊天晴果然有些真本事。

  熊瑞還自咕噥“這池水看著也古古怪怪,說不定還是從東邊走的好呢”,隨著徐增壽往石橋上走去。

  哪知便在此時,不知從何處一塊接一塊地飛來沙袋大的巖石,統(tǒng)統(tǒng)都砸在熊瑞剛剛落腳處。

  堪堪砸到第三塊,“晄”的一聲,地面裂開,連帶其后原先安全穩(wěn)固的道路,竟都像崩潰似的一節(jié)一節(jié)震斷。軍中尚有一百來人還沒走出石林陣,呼叫奔跑著想要逃到石橋上。

  可前面的人走得再快,橋畢竟就那么窄窄一節(jié),剩下人有的抱樹有的擠人,眼看都要掉進底下斷劍箭頭密布的溝壕。

  天晴再不耽擱,唿哨一聲群鳥飛來。旗桿一橫,眾鳥便鉤抓著桿子將她向陣中送去。來到五塊巨石處,天晴跳下,噼里啪啦拍出四掌,竟將剩下的四塊大石也推倒成了橋面,后頭的人柳暗花明陡見生路,立刻搶一樣沖了上去。

  徐增壽站在對岸跳腳大叫“原來這幾塊也行??!”天晴暗喟“這幾塊只有我才行,你也就推得動中間那塊了”,反身躍到斷路之上,以比崩塌還快的速度跑動起來,將尚困在上面推搡的人一個個往五石連成的橋面上丟去……

  眾人嗷嗷摔成一片,但總好過被深壕里劍叢戳死。上面的人麻溜爬起跑上了對岸,下面的雖說被壓得夠嗆,總算也能支撐著起來過橋渡河。天晴自己則重施故技,又讓鳥群把她送過了岸。

  一眾倭人遠觀目睹,無不震驚——

  “那個軍師還會飛!”

  “那軍師好大力氣!”

  “老大,我們打不過他的吧……”

  “百人金鎖陣呢?我們結金鎖陣!”

  “不會有用的!那軍師剛才已經(jīng)破過了?!?p>  麻生跟隨伊賀崎最久,對他的打法了若指掌。這金鎖陣本就是伊賀崎從日向那里偷師而來,最精妙的奧義都放在了石林之中。就是憑借此陣,伊賀崎以一當十,讓左廉幾次鎩羽而歸,還只道是他們巧用地勢,善布機關,才致如此結果。如果連那都攔不住這群明軍,百人陣就更沒可能了。何況——

  他們加起來還沒一百人呢!

  聽到屬下亂作一團,都等著他拿出對策,伊賀崎背心出汗,牙齒磨磨霍霍快要咬碎。

  不就是個軍師么?為什么還會武?還會飛?還這么強?

  你聽說過諸葛亮用扇子殺人嗎?

  此時屋外的哨崗來報:“老大,他們靈巧得跟貓一樣!所有陷阱都避開了,直接向大營攻了過來,速度很快!”

  這片木屋大營雖然看著寒酸普通,卻是據(jù)險而建。除了屋前這條下山道,只有主屋后的一段路通往一處斷崖,剩下全是無可立足的亂石峭壁——他們想要一網(wǎng)打盡,卻也沒那么容易。

  想到此節(jié),伊賀崎心下甫定,舉目掃了一圈眾人?!拔覀內松?,沒必要硬拼。該拿的拿好,從后道撤離。抓住領頭的那個徐三郎,我們未必輸!”

  “他怎么會領頭呢……”麻生有些不相信。明軍的軍官他又不是沒見過,像那個左廉,永遠縮在后面,只會指揮手下沖鋒上前。

  “他會?!币临R崎目光如鋒,“他一定會帶頭,親自沖殺!”

  “都督,他們關了窗戶,里面情況看不清楚。為防有詐,合該先在外圍放箭?!蹦疚菀呀谘矍埃苋鸾ㄗh道。

  “今日刮的是北風,既然倭人以木料造屋,也可用火攻。”戚成風又補充。

  “不行,這大屋在山頂上,這群倭人連奇門遁甲都會,你怎知他們沒有密道直通山腳?風向這東西哪說得好,真燒大了,你是先救火先抓人還是先逃命?”徐增壽道?;噬辖鹂谝验_,這群倭人的禿頭他每個都要,哪怕火攻成了,一百多個焦頭,鬼看得清原來是什么發(fā)型?

  “阿青,前面那片石垛還有古怪沒有?”徐增壽已有了決斷,只待天晴給出答復。

  “沒有,就是片石垛,幾處壘得特別高的,可以用來看風景、放冷箭什么……”

  “好!”徐增壽振臂一呼,“這幫倭人奸淫擄掠,無惡不作,讓我大明百姓深受其苦,剛剛又用下三濫詭計,險些害我將士全軍覆沒!此仇不報,何以為人?本將圣令在身,必取這一百六十倭狗首級!眾將士聽著,殺一倭狗,賞一金,殺十倭狗,賞十金外,官升兩級!西門,你不是一直都想當百戶嗎?就是今天了!都跟著本將沖??!”

  “沖啊——”

  “殺——殺——”

  “殺光倭狗!”

  “都督,不可!”“將軍,危險??!”熊戚二人聲音未歇,徐增壽已抽劍而出,領著群情激昂的虎賁衛(wèi)眾兵士,飛奔而去。

  天晴一頭暴汗,賞金沒說的,一百幾十金的,你魏國公府自然都不放在眼里,自己出就行;可官升兩級,你和皇上打過招呼么?也只能隨著他先跑起來再說了。

  “乓——”

  徐增壽長劍一劈,木門應聲而倒。一群倭人一邊高喊大叫,一邊迎面沖上,頃刻就和本國軍士纏斗在了一起。徐增壽原本還防范屋中有詐,眼看倭人當面而來,再顧不上懷疑,徑直廝打著殺進了屋里。

  “砰——”

  “砰——”

  “轟!”

  又是幾聲巨響,主屋房頂突然掉下大塊的釘板,像一面大扇似的橫展在門口,隔絕了徐增壽等人的出路。前有敵人,后有鋼釘,帶頭沖進的二十來人像被包餃子似地給困在屋中。徐增壽一邊左支右絀嘴里嘰里咕嚕沖殺上來的倭寇,一邊艱難大喊:“都別上來——銃!他們有火銃!”

  天晴恰到門口,釘板剛好砸落,將她擋在了門外。聽到徐增壽呼叫,天晴立刻明白過來,從身邊士兵手里奪過長矛,撐桿一跳躍上屋頂,矛尖向下一砸,整個人便落了進去。

  甫一著地,她立刻掏出身邊水囊,拔了塞子,長矛一戳,將革囊如轉盤般高挑飛旋,其中水珠直如天女散花凌空潑灑。屋頂?shù)囊蝗鹚幜芰怂⒖淌А?p>  木材本來易燃,四周又都是樹林,倭人在屋子高處放置火藥,只消朝天放個幾槍火星就能引起山火,他們卻能從事先挖好的地道遁走。

  伊賀崎原已準備好棄山而逃,使出這招火攻也毫不可惜,只想能留下多少明兵是多少。徐三郎立功心切,怕他們跑了,必不會使圍城久候之計,而大門狹窄,只要能誘他進來,將他困住,他身邊只寥寥幾人,除了束手就擒還能如何?但凡拿住了他這主將貴公子,再有追兵,也都不怕了——怎料到!

  又被這毛都沒長齊的軍師小子壞了事!

  “你們帶次郎先走,我掩護!”

  伊賀崎帶著數(shù)十名手下左右開弓,且退且打,火槍連發(fā)。徐增壽等人明明已跟著追出了后門,卻只能狼狽就地而躲,一時被逼得無法進前。

  “為什么他們也有火銃?”還這么多,這么好!天晴看著一個個被射中射傷哇哇倒地的本國士兵,一時呆愣。

  “倭寇劫掠四海,要什么沒有啊!你以為火銃只有我們一家產(chǎn)???”徐增壽蹲在一處山石后叫道,“喂——干什么?危險啊!西門!”

  天晴攔手將一個受傷快要滾下山道的士兵挽住,拉到自己一邊,定睛一瞧,誒?果然好像就是那個眉心一顆大痣的西門。天晴看了看他腿上傷口,將衣襯撕下一條,繞住他小腿一捆,道:“彈片只是擦過,不會有大礙。你先自己捂住止血,等下我再替你消毒包扎?!?p>  伊賀崎將手上最后一把火銃丟下,回頭見弟弟次郎已經(jīng)被他們帶離,退步就要去和他們會合。

  “想跑——沒那么容易!”

  徐增壽見他沒了火銃,再無顧忌,帶頭拔劍合身撲上。哪知這居然是伊賀崎誘敵之計,只見一道寒鋒一閃,向徐增壽當面飛襲而來。

  “!”天晴瞬時出手,腰帶甩出勾住了徐增壽,將他一把拖開。

  伊賀崎暴喝一聲,抬腳踢起一桿明兵掉落的長槍,向徐增壽和天晴方向刺去。

  見他勢要拼命,天晴把徐增壽推到一邊,另手一個翻絞已繞過槍桿,握住槍身,用臂肘緊緊挾在自己身側。伊賀崎想刺刺不動,想抽抽不回,索性松了手,野狼似的一雙兇目棄了徐增壽,大叫著朝她撲來。

  天晴退后一步,順手拗斷紅纓槍頭,化槍為棍,左敲右點,掄得虎虎生風。

  “老大!”

  “啊呀——”

  “哇痛痛痛——”

  原還在和其他人械斗、沖來準備接應頭目的麻生等人無一幸免,不是折胳臂就是斷腿,毫無還手之力,倒地一片慘叫。

  眼見之前被隔在屋外的士兵齊推齊砍,幾乎已將木屋整個掀倒,踩著釘板的背面就追了上來,伊賀崎心知大勢已去……留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狠一咬牙,翻身就跑。

  徐增壽哪里肯放,高舉長劍大喊示意本軍弓箭手射擊。伊賀崎邊跑邊回顧,右手往衣襟里摸索。天晴生怕他又要祭出什么暗器,當即飛棍而出,恰打在他的手腕。

  伊賀崎只覺一陣鉆心痛麻,右手顯已骨折,再也摸不出苦無。狠勁咬住牙關,左手一反拔出家傳太刀,也不顧箭雨追兵,劈斷了幾根來箭,逆流沖上直向天晴砍去,勢如瘋虎。

  “お前、死んでやがれ!?。氵@家伙,死去吧?。。?p>  怎料天晴竟不躲在人后,直接搶到了他的面前。徐增壽一驚,不敢再命人放箭,伊賀崎也是一愣。天晴趁他發(fā)呆,揮手一拍,竟將他連刀帶人壓了個側倒。

  兩人歪著頭,你看我我看你,天晴忽然嘿嘿一笑,一腳將他踹飛三丈許。伊賀崎胸腹劇振,猛噴一口鮮血,她卻從從容容自地上拾起了刀。

  只見那刀身晶瑩,刀刃如霜,昭昭日光下,直如一立挺拔不化的冰峰雪山。天晴不禁贊了一聲:“好刀!”

  余光見有人矮著身子極速向她撞來,她下意識翻身一踢,武士刀順手指落。但聽“嗚”的一聲哀鳴,脆弱又隱忍,就像受傷的小貓。

  天晴心里一震,定睛看去——刀尖對著的,是個不過十歲的孩童,站起也不及她齊胸高。此刻趴在地上,更是小小一團。唯獨眼中噴薄的憎恨怒意,卻灼灼昂揚而來,幾乎要沿著刀尖、刀身、刀柄……直傳到她的手掌心中。

  天晴望著這雙充滿敵意的眼睛,一時不敢置信,喃喃道:“怎么這么小……這么小的孩子做海盜……”

  “次郎!你回來做什么?!”

  伊賀崎右手已折,肋骨被踢斷了四根,躺在地上難以起身。勉強肘行兩步趨近,他用一口生硬漢語切齒般說道:“他是、我弟弟,第一次、跟我出海,他、沒有殺過人,就是想、想拿回家傳的……刀,放過他,請、請你!請、你們……”

  “你不配拿染櫻!你連死在染櫻刀下都不配!你們明國人,全都是不講信用的畜牲!”伊賀崎次郎聲嘶力竭地沖著天晴吼叫。

  “次郎!”

  “次郎!別說了!”

  倒地的眾倭都紛紛叫喊著他的名字試圖阻止,顯然是怕天晴一怒之下殺了他。

  天晴瞳孔微縮,還刀入鞘,心中實不想再看到那目光兇狠的孩子,便轉過了身。

  只聽到一聲“小心!”身后陡感氣流翻掠,耳邊似有涼風驟馳。

  天晴料定必是那孩子趁她背對想施偷襲,流星箭步滑到一側,半蹲而下,手中長刀橫鞘一攔。她算準他年幼力弱,經(jīng)驗又淺,攻擊只會直沖直撞,必定想不到對方會不擋不避,反而趁機絆倒他這么陰險。可是……

  持著刀柄的手腕并沒有感受到任何沖擊,只有一陣近乎辛辣的暖意覆蓋而來。天晴不由發(fā)呆,只見她的刀、手、衣袖甚至肩頭,是大一片斑斑點點的猩紅,像從高墻上掉落打翻的朱漆顏料,澆了她側邊半身……

  她心中一陣茫然,回頭看去,一團物什正溜溜滾出一圈,赤色的液體在地上畫出殘缺的弧。

  是那個孩子的頭顱。

  天晴呆呆看著,不遠處無頭尸體的右手,牢牢握著一柄短刀,猶在抽動。至于血跡污濁的面目,已辨不出任何表情,但她分明能感覺到,他還在怒視著自己……

  胸口一陣燒心之惡,她幾乎要張口吐出來。

  “箜喏呀咯——”伊賀崎發(fā)出絕望的大吼。血親慘死的悲憤讓他完全忘記了疼痛,發(fā)瘋般朝他們撲將過來。

  天晴頭暈無力,麻木地直起身想躲開,伊賀崎卻干嚎了一聲——他被徐增壽背后一劍貫穿胸口,俯身釘在地上,抽搐了兩下后,再無了聲息。

  “頭領!”

  “老大!”

  眾倭失聲驚呼,有掙扎著想沖過來的,都被本國士兵就地格殺。

  “三……三哥?”天晴撐著長刀,雙腳微微打顫,聲線都難以控制地走音。

  徐增壽別過頭:“陛下早已下旨,四明山倭寇須悉數(shù)正法。這里一共一百六十余顆倭寇首級,都將送呈京師復命,沿途還要入城游街示眾,以慰民心!”

  “可那個、還是個小孩子……他是沒殺過人的小孩子!”

  “小孩子?”徐增壽目光一冷,向她走來,那顆小小的頭顱像球一樣被他的腳步踢到一旁。天晴心亂如麻,目光還來不及追隨,就感到手肘騰然被一股大力抓住?!百\寇就是賊寇,哪來的大小之分!殺人償命,犯罪伏法,你真以為他沒殺過人?你別忘了,他剛剛還要殺你!”

  天晴從沒見過這樣兇狠的徐增壽,被他抓得雙臂乏力,腦中亂哄哄一片,嘴唇卻好似不受控制般嚅動:“但、但我沒事啊……他不、他罪不至死……“

  徐增壽皺眉叱道:“罪不至死?那你是想放他們回去,重整旗鼓再來劫掠,還是拿我大明百姓辛苦納的稅錢,把他們都養(yǎng)起來供著呢!”

  失去首領、又沒了火銃的倭寇以少對多,很快就被追擊的明軍打盡成擒。熊瑞負責統(tǒng)計傷亡照顧傷員,戚成風則指揮一隊士兵收割倭寇頭顱,來來往往地搬動,將無頭尸體丟進大坑里焚燒掩埋。焦灼的肉味混雜在傷兵若有若無的哀嚎和呻吟里,彌漫四周。

  損失自然有,但終歸是贏了,本軍將士興高采烈,有些士兵甚至開始比試誰殺的倭寇多,談論著即將到手的賞金該怎么花,誰誰差倆人頭都可以直接升千戶了等等……

  天晴茫茫地聽著,突然一陣耳鳴,腦袋如同被鑼槌猛敲般,頭脹目眩,忍不住跑到一邊干嘔起來。

  “徐將軍,標下等順著那個倭人小孩的腳印,找到了他們的地道。進去查了查,有兩個出口,都是浙江都司有人馬把守的地方。里面的人已全抓住了,后山也都已搜過,應該無人漏網(wǎng)。可連這里的……總共也只有七十三個倭人?!逼莩娠L上前來報。

  徐增壽不禁哼了一聲:“左廉還說起碼有一百六,怎么算出來的,翻番都不止了!他到底是蠢,還是蠢?”

  戚成風常在軍中打滾,自然明白,徐增壽說的蠢,前一蠢是算錯算術,后一蠢卻是刻意虛報,夸大敵情,以推脫自己剿匪不力……這倒也像是左前總兵會做的事,可當中還牽扯到了浙江都司上上下下……

  戚成風有些不安,舔了舔干裂的嘴唇道:“徐將軍,這個倭人之數(shù)……”

  “本將自然會向皇上稟明實情。”徐增壽道,“本將做事一向公道分明。以前都是左廉那飯桶瞞報壞事,這次戚將軍帶路有功,指揮恰當,浙江都司又配合得宜,會不會賞要看陛下的圣意,但應該不至于被姓左的連累。”

  得他一言,戚成風終于放了點心。

  “……里面有多少小孩子?除了剛才那個?!碧烨缥嬷乜?,邊趨步走近,邊向戚成風發(fā)問。

  “就……就剛才那個了。”戚成風看她臉色不好,回答得有些小心,又偷偷瞄了眼徐增壽。見對方面無表情地撇了撇頭示意他沒事,便知趣地告退了。

  此時,徐增壽拔劍動員時說的話正不停在天晴腦海里循蕩。

  確實,倭寇滿手鮮血,十惡不赦,罪不容誅,可……“如果……如果皇上能開放海禁,民間能正常通商,讓外國人都能以貨易貨,維持生計,他們是不是,就不會燒殺搶掠了呢……”她低著頭,也不知是說給自己聽的,還是說給旁邊聽的。

  “你別天真了!”徐增壽看著遠處忙碌的隊列,忍著焦躁打斷了她,“你以為他們是生活所迫才為非作歹的?那是你沒見夠他們做的傷天害理事!這群倭人跟野狼沒區(qū)別,你就是對他們再寬和仁慈,他們只道你積弱無能!皇上嚴防海路,一旦抓獲??苴s盡殺絕,就是因為惟有鐵血才能讓他們敬、讓他們畏!他們害慘了我們那么多百姓,你還要倒替他們說話?”

  天晴搖頭:“我不是替他們,我就是替百姓說話。這么殺了來,來了殺,沿海百姓什么時候能有安生日子過?皇上也是講道理的,如果開海禁,倭國盛產(chǎn)的硫磺、和紙、倭扇、刀劍都可拿來國內買賣交易,那這些浪人武士就算在國內走投無路,也能靠行商保標生活……我們的物資也能更多。若是以疏代堵能從根源上平息倭患,皇上應該也會聽的吧!”

  那孩子的眼神此刻就像兩枚釘子釘在天晴心上。她甚至有種感覺,或許是有本國人先做了對不起他們的事,他才會如此地憎恨他們?所有的憎恨都源于恐懼,而最大的恐懼則源于未知,如果能夠正常交流、能夠正常溝通的話……

  “應該?會聽?你以為憑你幾句話,皇上會更換國政嗎?”徐增壽的情緒明顯躁動起來,聲音卻反而異樣地低了下去,“你……你知不知道胡黨案?”

  她怎能不知道?胡黨案朝野震驚,株連四萬余人,還賠進了一位皇子——八殿下潭王。

  “知道。說胡惟庸曾勾結倭人,欲借兵為助,謀朝篡位?!?p>  可這么扯的事,顯然立不住?;实鄄贿^想借此削權,鏟除隱患罷了。反正胡惟庸死都死了,也不能從地下跳出來喊冤枉?!白锩锊还庹f他通倭,還說他通蒙,可稍微想想就明白,難道他真會不遠萬水千山,找一群話都說不通的流浪武士和草原騎兵幫他造反么?好歹胡惟庸以前也是個丞相,怎么可能那么蠢呢?”

  “可不可,能不能,有什么分別?不管真真假假,結果就是皇上已給倭人扣上了反賊的帽子,你還能自說自話摘了去么?你是婦道人家,不清楚政事,皇上對倭人可謂深惡痛絕,不止一次大罵他們肆志跳梁,言而無信,民間但有私下互市者,必置之重法!這可都是寫進刑律里的,連太孫殿下都改不動,你又憑什么改?”

  天晴悶悶啞然。

  徐增壽見她不言,臉色如菜,只怕她還要鉆牛角尖:“還有一條,天晴你定要記住——皇上最不喜歡就是婦人干政。說句難聽的,你又不是皇上的女兒,連兒媳都只能算半個?,F(xiàn)在再是疼你,說失寵便失寵了。你偏要頂撞,到時龍顏一怒,一刀斬了你要怎么辦!為幾個罪大惡極的倭寇,值得么?你這不是在犯傻么!”

  是犯傻,天晴心里何嘗不明白。

  雖然士聰和她都刻意讓自己回避之后的歷史,她仍多多少少知道,即便到了清代,閉關鎖國仍是被因循的國策,甚至更有過之……所以,像張全一說的,明知可為,也必須無為才對嗎?

  她努力與否,嘗試與否,根本沒有分別嗎?

  “報都督!手下人在搜山時,發(fā)現(xiàn)了一處茅屋,里面關著不少女人,一個個都赤身露體,被麻繩捆在一道……”

  “行了!本將知道了?!毙煸鰤壑熬陀鲞^這樣事,幾乎每次剿倭都免不了,顧忌天晴也是個女人,這種話太不宜聽,他直接打斷了熊瑞,“問問她們家在哪里,能送的就盡量送回去?!?p>  “這……怕也不太容易問。她們中好些人,看似已經(jīng)瘋癲了?!毙苋鸹氐?。

  徐增壽側頭看著天晴,沉聲道:“這樣,你還覺得他們罪不至死么?”

  天晴心中一陣鈍刀鋸過般的悶痛,最終無言可說,只留一聲長嘆。所有的沉默化為巨大的投擲力,將她手中那柄太刀染櫻連鞘送出丈遠。

  刀身重重斜插入土,如一座夕暉中的孤碑。一只覓食無果的烏鴉在空中盤旋許久,終而落在了刀頭胄金之上,仿佛在確認殘存的希望一般,左右張顧,不肯離去……

  等了許久,最后,它帶著一聲絕望而幽怨的啞啼,隨著那道拖拖曳曳的狹長身影,孑孑飛遠。

  這次天晴同朱棣告了七天的假,出乎意料,他都沒問原因就答應了她,似乎對她要去做什么全不關心??商烨绾芮宄荒芡須w,何況……張之煥也不在這里。她沒有同徐增壽告別,只留下“已歸,勿念”的字條,又靠著飛翼機返程回了京師。

  羅漢床上,天晴抱著膝蓋,看著琉璃罩下的燈火,囈語般喃喃:“我果然生錯了地方,我根本就不適合活在這里……”

  花姣正替她準備著明日出門的行頭,聞之笑了一笑,道:“你這份感嘆,怕是十個人里九個會有。我倒覺得你是那十分之一,不管在什么地方,都能活得風生水起,就沒有不合適一說?!?p>  “好了,說吧?!?p>  乾清宮偏殿,皇帝同樣斜倚羅漢床榻,膝上蓋著一卷《虎鈐經(jīng)》,雙目微瞇,靜靜看著眼前的女官。

  “目今為止,此次入京的十二位藩王中,只有代王殿下開封了金匣?!标惿袑m道。

  皇帝閉了閉眼睛。

  原來不是娶了藍氏的椿兒,卻是——桂兒么?

  筠娘……

  惠妃郭美筠是秀英皇后的義妹,幾乎是由后者帶著長大的,為此舉手投足間的動作神貌,都與義姊有七分相似。她性格溫婉、處世平和,皇帝從不擔心她恃寵驕縱,為此也樂意移情,愛護于她。郭美筠能誕下三子二女,便是這份寵愛的證明。

  但,他好像寵得太過了。

  從章大妹行刺開始,皇帝就知道現(xiàn)今內宮暗流涌動,已超出了他之前最壞的預想。

  要說在宮城內的人脈經(jīng)營,老四當然大有嫌疑,但他何嘗不懂他的自保之意。況且,天晴又離席又救駕,如果整件事真是老四的布置,這般巧合,未免過于扎眼,他再出面為老七求情,更是把目標往自己身上引,仿佛生怕別人想不到他似的。

  他太了解這個兒子了——除非這件事確實與他毫無關聯(lián),否則絕不會如此張揚。這不是他的作為。

  相比之下,將天晴腹痛離席的事告訴于他的惠妃,卻值得想一想了。誠然,筠娘她一直柔順賢惠,從不會忤逆他的任何決定,但——

  她有三個兒子。

  即便最柔弱的母親,為了孩子,也能做出最瘋狂的事來。

  何況,她如今握著內宮的權柄。

  “另則……惠妃娘娘曾私召吩咐過臣,向陛下回稟時,就說所有貢女的妝奩都完好如初,沒有金匣被私開,如果臣覺得實在無法交代,會惹陛下生疑,就……”

  “就什么。”皇帝將膝蓋上的書冊隨手翻了兩頁,淡淡而問,“她讓你指認誰了?!?p>  陳尚宮頓了頓,沉聲回道:“四皇子燕王殿下?!?p>  “呵!”皇帝似笑似喟地嘆了一聲,目光漸漸轉涼。

  筠娘啊筠娘……

  你真太令朕失望了!

按 “鍵盤左鍵←” 返回上一章  按 “鍵盤右鍵→” 進入下一章  按 “空格鍵” 向下滾動
目錄
目錄
設置
設置
書架
加入書架
書頁
返回書頁
指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