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像摻雜著草木灰的凝脂般蓋在大地上,空氣被擠壓成了液體,模糊了太陽,窒息了草木,沖走了蟲蛇。
烏鴉發(fā)出沙啞的哀鳴,慌亂地扇動著翅膀,急著逃離這個世界。
幾縷炊煙消散在空中,帶來一絲與這個世界格格不入的生氣??蔹S的大地上,四座糧倉傲然地佇立成一排?;尹S色的房子以糧倉為中心鋪開來,隔出數條道路,綴著幾臺飄煙的土灶,兩個窄小的馬棚,一座簡陋的教堂。一個個黑點像螞蟻一樣在其間穿梭忙碌著,這是赫德村的村民們在為過冬做準備。
一座灰黑色的石頭房子在這些草和泥組成的建筑里顯得格外顯眼——連人們心中最莊嚴的教堂也只是草房上裝模作樣地掛了一個木頭十字架而已。微弱的陽光從它的窗戶鉆入,照亮兩側懸掛的刀劍,地上鋪陳的獸皮地毯,中間擺放的幾把椅子,和房間一端,一個滿臉胡茬,長著刀疤,飽經風霜的中年男人。
普瑞德悠然地靠著椅子,兩腿交叉著翹在桌子上,瞇著雙眼,享受久違的慵懶。可回憶卻像細劍穿過鎖甲,又一次給心口帶來刺痛。
如今的赫德村種有肥沃的農田;養(yǎng)有裝備精良的壯丁;有鐵匠、有牧師、有裁縫、有各種手藝人。強盜對其退避三舍;流民在此安家落戶;連貴族都夸贊其繳稅積極。
而這一切都是普瑞德一手打造的。他英勇善戰(zhàn),帶著三十個勇士剿滅了百名強盜的窩點;他事無巨細,照顧村里每一個人的勞作,生活;他錚錚鐵骨,遠赴城里與貴族談判,免除了村里的勞役。
有傳聞說,談判時,貴族被他氣魄所震撼,一再請求讓他留下來統(tǒng)領親兵。
可他還是回到了赫德村。
村民為了他,自發(fā)地用馬車一趟趟從南方運來石頭,為他蓋了唯一的一座石頭房子。這大概是普瑞德一生中最值得驕傲的事。
......窗戶被風吹得微微振動,終于是要下雪了嗎。
可是,普瑞德的苦難只有他自己知道。
普瑞德曾經是一個普通的木匠,有著美麗而善良的妻子,過著還算體面的生活。
可命運女神是如此的怨恨平淡,以至于不惜用劫難來為她關注的人生添加起伏。
普瑞德的妻子在生出女兒后的幾分鐘內離開人世,沒有給兩人說最后一句話的機會。
他選擇埋藏所有痛苦,用樂觀愛笑的樣子,撫養(yǎng)著女兒,繼續(xù)他的工作。
他的女兒可愛,善良。特別是她的笑容,像暖冬的太陽。
漸漸地,普瑞德覺得自己不再痛苦了。他更加努力地工作,他積累財產想要搬到城里,給女兒更好的前途。他希冀美好的未來,他甚至想象到了女兒在嫁給某個貴族的婚禮上對他的回眸一笑。
強盜劫掠村子的那一天,他恰好去了城里,挑選新房子。
火燒房子的噼啪聲,馬蹄聲,哭喊聲;向家里飛奔時,從他臉邊劃過的刀劍的破風聲;回到家里發(fā)現空無一人時,寂靜而震耳欲聾的嗡鳴聲......
普瑞德尋找了很多年,去了很多地方,經歷了很多事。但這都無關緊要了。
最后他衣衫襤褸的來到了一個居住著幾戶人的荒原,想建立一個能讓所有人都不需要承受他所承受過的痛苦的地方,一個能讓曾經的普瑞德一家永遠快樂地生活下去的地方。
他把那個地方取名叫赫德,是她女兒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