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國藩木雞似地半仰著頭蹲坐在艙里,口中語無倫次地念叨著:“左輪手槍……皇上賜的……還在船里……”
江面被火光映得通紅,太平追兵中一聲炸響:“中間船上戴紅頂帽子穿黃馬褂的的是曾剃頭!”十多只小船飛一般疾追而來。
每條小船上乘四名戰(zhàn)士,兩人在后執(zhí)槳撥水,肩上各背一張輕弓,一袋箭;另外兩名在前,一手持雙層藤牌作掩護,一手緊握大刀,刀鋒向外,一前一后跪在艙中。
兩張?zhí)倥瞥室粋€v形把四個戰(zhàn)士緊緊護住,戰(zhàn)士們只聽得嗚嗚地風(fēng)聲在耳際呼嘯不停。
“活捉曾剃頭!活捉曾剃頭……!”
這句話成了太平軍將士的口號,伴著嘩啦嘩啦的撥水聲回蕩在江上。
看著追兵追來,李續(xù)賓焦急萬分,可他摸遍全身,唯一的兵器就是一把佩劍。其它舢板上的兵將也同他一樣可憐,他們大都背著桿濕漉漉的鳥槍;光顧著逃了,竟連火藥和鐵砂都忘了帶,鳥槍也只能當棍棒使用。
他們眼巴巴地看著自己與追兵間的距離正漸漸縮短,卻一點也奈何不得。
這時候,一些兵將的舢板已被追上了。
冷汗直流的李續(xù)賓發(fā)現(xiàn),當追兵趕上一些湘軍兵將的舢板時,并沒有去理會,而是緊緊跟在他的舢板后面不放。
很顯然,追兵是沖著他坐的這條舢板來的。猛然轉(zhuǎn)身,他恍然大悟:不好——是恩師的衣冠暴露了!
情急之下,他已顧不上請示,抬起手來就摘掉了曾國藩的紅頂子涼帽,胡亂塞在艙里。
曾國藩怒視著李續(xù)賓道:“你要干什么?!”
“恩師,您快脫掉黃馬褂,長毛賊盯上您了!”
李續(xù)賓說著,伸手就要去解曾國藩的衣扣。
曾國藩一言不發(fā),雙手死死地攥著衣扣,神情頹然而沮喪。
李續(xù)賓心想:若是恩師被長毛賊給抓了,那我豈不成了冤死鬼?——不行,決不能束手就擒,有道是好死不如賴活著,若能僥幸逃脫,日后說不定還能東山再起……娘巴伢,豁出去了!他繃緊了臉,把手伸向黃馬褂的下擺處用力一扯——
只聽“刺啦”一聲,黃馬褂下擺一側(cè)開衩處被撕成兩半;一半在李續(xù)賓手里,另一半在曾國藩身上。
李續(xù)賓一怔,又伸出另一只手從下擺猛地一拽,曾國藩身上的另一半褂子也被扯了下來。
黃馬褂被拋向空中,又徐徐落入水里,船槳激起的浪花在瞬間就將其吞沒了。
李續(xù)賓一把奪過身旁一個士兵手中的槳,惡狠說了句:“護好大人!”擼起袖子咬著牙劃起來。
……
清理戰(zhàn)場時,將士們打撈出了塔齊布的實尸體,卻對如何處理尸體一事產(chǎn)生了分歧。
他們中有的說干脆就把他的尸體扔在這兒,讓曾國藩來收拾;有的說應(yīng)該一把火燒成灰,攪在豬屎糞里去給莊稼上肥;也有的說干脆就把這狗日的扔這河里喂魚算了。
“不可!”李秀成從遠處策馬而來,在眾人前翻身下馬,略帶惋惜地掃了塔齊布的尸體一眼,吩咐道:“去給他收斂了,再以將軍之禮給他厚葬?!?p> 眾人憤憤地說:“這怎么行呢?——將軍,他可是我們的敵人,我們也陣亡了很多弟兄!”
“不用多說,你們切記——兩軍交兵,各扶其主;生前可與其為敵,死后則不可與其為仇,這便是英雄相恤之心。我相信,對于勝者一方,只要他是個真正的英雄,都會像我這么做……”
……
就在太平軍忙于西征之時,清廷的“江北大營”的欽差齊善和“江南大營”的欽差向榮,趁機加緊了對天京城外圍的進攻。
數(shù)日后,揚zhou和鎮(zhèn)jiang相繼被奪去。
又過了幾天,在上Hai灘血腥鎮(zhèn)壓了“小刀會”的“八旗護軍統(tǒng)領(lǐng)”吉杭也率兵西進,加入了鎮(zhèn)壓天國的行列。
揚zhou和鎮(zhèn)jiang是天京的東大門,如今揚zhou成了江北大營的駐地,鎮(zhèn)jiang成了江南大營的駐地;而在此時,太平軍大部分將士都在西征一線,東路太平軍將士面對數(shù)倍的敵人,明顯有些力不從心。
在此危急時刻,東王楊秀清采取果斷措施,從西征一線急調(diào)翼王石達開馬不停蹄前往揚zhou,來攻打齊善的江北大營。
江北大營頭子齊善和副將站在揚zhou城樓上,隔江眺望著幾十里外的天京。
齊善捋捋上唇幾根花白的鲇魚須,禁不住哈哈大笑道:“這些長毛賊還沒讀過兩年私塾,就敢拉桿子豎大旗公然對抗朝廷,可真是活膩歪了。自古是守業(yè)更比創(chuàng)業(yè)艱,他們愚蠢透了頂,只知創(chuàng)而不知守?,F(xiàn)如今長毛賊已傾巢壓向了西線,江寧就只剩下了洪秀全這個毛賊頭子和一幫老弱病殘。明日一早,我們就發(fā)兵江寧,本帥要親自在江寧城下督戰(zhàn)?!冀o我記住嘍,你們要是誰見了洪賊頭,一定得給本帥留著,本帥要親手剁下他的腦袋,提著去見圣上!”
副將問道:“大帥為何不下令立刻出兵,何必等到明天,萬一那些西去的長毛賊打回來了怎么辦?”
齊善很不以為然地說:“現(xiàn)如今我軍拿下江寧猶如甕中捉鱉,那西去的長毛賊遠在千里之外跟曾國藩打得不可開交,就算是飛過來,少說也得用上個三五天。洪賊頭辛辛苦苦不遠萬里來到江寧,咱何不讓這個小兒多樂哉樂哉?本帥早就說過,長毛賊之亂最多也不過能鬧個兩三年,一群窮鄉(xiāng)僻壤的泥腿子,能成得了什么氣候……”
見副將面有憂慮,齊善便拍著他的肩膀又笑道:“你不必擔心。等我們蕩平了江寧,就算是西去的長毛賊趕回來了也不怕,沒了老巢,沒了頭頭兒,自然就樹倒猢猻散了,何懼之有?依本帥之見,我們應(yīng)當歡慶一場,養(yǎng)精蓄銳,待明日一鼓作氣,蕩平江寧!”
說罷,齊善立即命令大軍卸兵退甲,設(shè)宴提前歡慶“勝利”。
就在齊善的人馬正為了歡慶勝利而忙得不亦樂乎之時,從西線調(diào)來的太平軍已到了揚zhou城外五十里處。
眾將商議,決定夜里攻城。梆打三更的時候,太平軍全部人馬藏匿在揚zhou城外百丈處的密林中。
探子回來報告,說揚zhou城門緊閉,城墻上沒有一個兵士守衛(wè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