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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平晚清十四年

第一百三十五章:曾玉自盡

太平晚清十四年 遺臣 2210 2021-06-26 06:48:24

  曾國藩連滾帶爬,絕望地拖著身子挪到女兒跟前。

  曾玉身著城坡時穿的那身紅裝,雙眼微睜,安詳?shù)貍?cè)躺在李秀成斷頭的地方,似在睡夢之中。

  她的頭枕在一大片被血染紅的沙地上,地上的血是干的。

  一滴一滴紅澄澄的鮮血從她眉梢后汩汩流出,劃過臉頰,緩緩滴在沙地上,洇進(jìn)沙里,與李秀成的血融為一體……

  曾玉的身旁,躺著那把左輪手槍,槍口還是熱的。

  槍下壓著一個信封,借著月光,可以勉強看清信封上歪歪斜斜寫著這么幾個字:曾國藩親啟。

  曾國藩的眼窩干巴巴的,他努力眨了幾下眼,可不知何故,始終未能從眶中擠出半滴淚。

  聞槍聲而來的趙烈文和一群部下找到了這里,看罷眼前一幕,他們都驚呆了,齊刷刷地跪在了曾國藩面前。

  曾國藩頹然地坐在地上抽咽了一陣,又用袖子使勁搌了幾下干涸的眼窩。

  部下們前簇后擁,把他攙回了寢帳。

  曾國藩坐在書桌前,雙手掩面嗚嗚咽咽了一陣子后不出聲了,身子往前一傾,埋頭趴在了桌上。

  趙烈文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捧著左輪手槍和未開封的信放到書桌上,并用手輕輕推了一下恩師的胳膊。

  曾國藩猛地抬頭,趙烈文驚奇地發(fā)現(xiàn),恩師趴過的地方,竟是濕漉漉的。

  趙烈文干抽搭了幾下,哽咽道:“恩師,這……這是曾玉師妹留給您的信?!闭f著,他把信挪到曾國藩面前。

  曾國藩心里咯噔一顫:這是玉兒的絕命書!

  他忐忑不安地把信封捏在手中倒置過來,兩張對折的紙從里面滑落出來。

  他小心翼翼地拾起紙,鋪展在手中,紙上稀稀落落潦草地寫了一些字。

  他把信紙貼近燈籠,看清了上面的字。開頭道:

  “啟信之時,我已歸天,不,——是天國……剛被你滅掉的天國……”

  趙烈文把頭探過來,也想看看曾玉的絕筆,才剛看到這幾個字,他便不敢往下看了;曾國藩抬頭瞅了他一眼,嚇得他急忙把頭縮了回去,又連連往后退了幾步。

  下文,僅僅寫著這么幾句:

  “知你求功心切,不再瞞你,盡忠本姓李,而非劉姓,是李秀成唯一血脈。若你想再立一功,就把李盡忠和這信交給你主子罷。斬草又除根,何樂不為?!”

  結(jié)尾時四個很粗的字,暗紅色的:曾玉絕筆。紙的一角留下一滴血痕,這幾字是她用牙齒撕破自己的手指用血寫成的。

  “烈文,你回去吧,為師想一個人清靜一下?!痹鴩研庞面?zhèn)紙壓在書桌上,起身沮喪地走到床前,如同一扇門板倒在了床上。

  “人死不能復(fù)生,還望恩師節(jié)哀,節(jié)哀……”趙烈文怯生生地躬身離去。

  曾國藩仰臥在床上,閉上眼,滿腦子里全是曾玉絕命書里的內(nèi)容,揮之不去。

  摸摸胸口,胸中這顆心仿佛要迸出來一樣,嗵嗵跳得厲害。他下床走到帳門前,掀開帳簾,外面一片黑咕隆咚,空中的半壁暗月和稀落得幾顆星已不知匿跡何處。

  整個原野之上,死一般地寂靜。

  倒吸了一口涼氣,曾國藩放下了帳簾,如同一尊蠟人坐在桌前,一動也不動。

  “盡忠竟然是李秀成的孽種,這可是我完全始料未及的,我居然還把他送回了老家湘鄉(xiāng)!這叫我如何是好?留下這孩子,豈不是養(yǎng)虎貽患?”

  他呆滯的目光凝望著曾玉的絕命書,一遍又一遍地在心里念叨著,“算了,還是把他交給朝廷處置吧?!?p>  這個念頭剛剛在腦中萌生,便旋即消逝。

  “盡忠他不過是個孩子,于情于理,這叫我怎么下得了手!”

  他躺仰在太師椅上,神色黯然地看著掛在帳上的諸葛孔明畫像,內(nèi)心久久不能平靜:

  孔明為蜀相二十余載,鞠躬盡瘁,死而后已。

  為了朝廷,我也是盡心盡力,從未敢有過懈怠,為何我的前方卻是一片渺茫,其因究何?……唉,伊于胡底!……

  燈籠里蠟燭的火焰高了許多,似乎要竄出燈罩。

  曾國藩摘去燈罩,想看個究竟。

  原來,是擰在一起的燭芯分成了兩股,其中的一股半倒在邊上,已把那一側(cè)的燭沿?zé)ヒ话耄瑺T淚像一條紅色的小溪從缺口去汩汩流下,逐漸沒了燭臺,淌到了桌上。

  微風(fēng)吹來,火焰更高了。

  曾國藩沒有去挑開燭芯,只是雙眉顰蹙,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燭臺上的半支蠟燭出神:

  “這支蠟燭不正隱喻著當(dāng)今朝廷的現(xiàn)狀嗎?內(nèi)憂味盡,外患尚在,朝廷眾臣本應(yīng)同心協(xié)力,共度難關(guān)才是??涩F(xiàn)實卻是與之相悖,眾臣只顧爭權(quán)奪勢,勾心斗角,互相傾軋,絲毫不顧國之安危。

  就如同這兩股燈芯,一旦分開,其結(jié)果必然只會使蠟燭油盡燈滅的速度更快。如果說這陣風(fēng)是那些洋鬼子的入侵,那這個燈罩便是大清國的國防??裳巯卵蠊碜涌渴种械膱源谝呀?jīng)將這層紙罩戳得千瘡百孔。

  國中如果無人來充當(dāng)這個‘裱糊匠’,只顧安于現(xiàn)狀,不思進(jìn)取。只恐怕將來的禍患必定是朝廷首先垮臺,而后天下無主,各自為政。如此而已,這種情形的發(fā)生,難說會超過五十年了……”

  半截蠟燭赤紅的火焰上下躍動著,似乎在暗示著什么。

  曾國藩凝眸許久,起身毅然拿開鎮(zhèn)紙,用手捏起這兩張信紙,靠近火焰。

  信紙的一角被引燃了,火愈燒愈旺。

  “吧嗒”……一串晶瑩的“水珠”從曾國藩暗黃蒼老的臉頰滾下,落在了燭油中。他手中的兩張信紙,在瞬間化成了一小撮灰燼……

  這年臘月,清廷公告天下:

  “長毛賊賊首偽忠王李秀成,所犯乃滔天之罪,罪不容誅。然其落獄之時,竟屈節(jié)手書自供狀,洋洋七萬余言,欲搖尾乞生。毅勇侯曾國藩念其乃一奴顏婢膝之徒,遂不允其乞降,處以剮刑。臨刑之際,李秀成言盡搖尾乞憐之語,其諂諛之態(tài),令人齒冷。今將之公于天下,李秀成為人所不齒,此等幺么小丑,必成后世一笑柄!”

  此訊一出,一片叫罵之聲紛至沓來。有人罵李秀成是狗叛徒,有人罵他沒有氣節(jié),是個貪生怕死的無能鼠輩……但更多的人說他是熱臉貼在了曾侯爺?shù)睦淦ü缮稀?p>  聞此訊,最為憤慨的當(dāng)數(shù)仍在江西為復(fù)振太平天國而力挽狂瀾的李侍賢。他揮劍霍地砍去桌案一角,扼腕喟然長嘆道:“家門不幸,我李家竟出了這等不忠不義之人!有朝一日,我定要從李氏族譜之中把李秀成這三個字給劃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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