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瑞津不可置否,臉不紅心不跳地點點頭:“是啊。沈家人世代沒有仙根道骨,憑他沈子爵當(dāng)然開啟不了天門盞。他手底下那些窩囊廢就更別提了——若不是我凌仙——凌瑞津,這金陵城,他再花八輩子也拿不下來——”
我冷冷道:“他給了你什么好處?”
凌瑞津撇撇嘴:“這就不牢你掛心了。好了,該說的不該說的,我都說了。是你表示誠意的時候了?!彼斐鍪謥?。
我翻了個白眼:“你不給我解穴,我怎么給你?!?p> 他也翻一個白眼,“啪啪”解了我的大穴。我動了動已經(jīng)僵硬的胳膊腿兒,從褡褳里掏出凈氣瓶來,畫了一個現(xiàn)行陣,請出任紛紛。
任紛紛還是那個模樣,眉間一點愁,看到凌瑞津的一瞬間,眼波一晃。他躬身微微一拜,道了聲師哥。
凌瑞津見著他,也是神色忽然哀戚,那媚色倏忽都不見了,正經(jīng)起來。他筆挺著站在那里,直直地盯著任紛紛看,半晌不說話,也不知是回不出話,還是無話可說。
若不算棋盤中的幻象歲月,照任紛紛說的,他倆應(yīng)該十六年未見了。十六年前,凌瑞津以地佛果的煞氣陰力擊穿任紛紛的命心,他以十六歲之壽而亡。是我如今的年紀(jì),也是……傅小六壽終的年紀(jì)。真是巧。
我活動完胳膊腿兒,忽感腹中空空,凌瑞津這房間四壁空曠,啥都沒有,我餓得心慌,只好問他:“有吃的沒有?”
他和任紛紛正深情對視,被我此問打破了氣氛,瞪著眼睛看我。
任紛紛乖巧地站在現(xiàn)行陣中,看了我一眼,對他師哥道:“師哥,小觀花是我的朋友,你能不能給她弄點吃的?”
“朋友——?”凌瑞津的眼睛瞪得更大了,轉(zhuǎn)頭看向我。
我聳聳肩:我也是剛知道我是他朋友。
凌瑞津嘆了口氣,搖了搖頭,喚出一個紙獸來,呢喃幾句,那獸便嘰嘰歪歪去了。過會兒駝回來不少吃的——秈米果子、小米粥、大饅頭、咸菜,軟香糕……看到軟香糕,我心中一緊。
我坐下來,開始吃??墒瞧婀?,我確實是很餓,可吃著吃著并不覺得好吃,白天吃面的時候我就覺得那面不好吃,此刻吃這些東西,還是砸吧不出味兒來。是這金陵城的廚子都逃難去了,還是我這嘴巴出什么問題了?
我吃了幾口,一點樂趣都沒有,把剩下的端給凌瑞津。他往后一撤,驚道:“干什么?!”
我疑惑道:“干什么?給你吃啊!”我指了指任紛紛,“他又不能吃,我吃不完不是浪費了嗎?”
凌瑞津不領(lǐng)情地將盤子推開,看了任紛紛一眼。那一眼中,飽含著心疼、不忍、不安和凄惶。
他找了張椅子坐下,那椅子離任紛紛不遠(yuǎn)不近,卻將他自己包裹在一片陰影里。他聲音低低地道:“這幾日,你過得可還好?”妖媚樣子全然不見了,溫柔得緊,頗有長者的樣子。算起來,他也該四十多了,成天妖里妖氣的還是不合適,像現(xiàn)在這樣,看著順眼多了。
任紛紛笑了笑,又作了一揖:“小觀花待我很好?!?p> 凌瑞津抬頭,狠狠地瞪了我一眼,頗為生氣。我不懂他這生氣的原因,難道我對任紛紛不好,他便開心了?這人……
沉默一陣,他又道:“我倒是低估了你,交了朋友,就忘了師哥了?”
任紛紛不答話。
凌瑞津又道:“觀花婆這瓶子也不能一直養(yǎng)著你,你留下,我——”
“師哥——”任紛紛打斷他,聲音軟軟的,讓人心生憐惜,“我想跟著小觀花?!?p> “……你說什么?”凌瑞津抬頭,冷冷地望過去。那眼神冰得我一個哆嗦。我倒是也沒想到,不過幾日情誼,任紛紛這么鐵了心要跟著我。是凈氣瓶里住著還算舒服?畢竟還有室友不是,也不算寂寞。
任紛紛絲毫不懼他,道:“走之前,我有一句話想對師哥說。”任紛紛站在現(xiàn)行陣中,不好動彈,他似乎是希望凌瑞津能站過去,站到他面前,聽他說那一句話??上В枞鸾驇h然不動,還索性將頭轉(zhuǎn)向了一邊。
任紛紛有些失望,低頭道:“師哥所造舊業(yè)已經(jīng)夠多,還望師哥往后切修自身,謹(jǐn)記師門教誨,不要再行差踏錯……”停頓一陣,繼續(xù)道:“你我?guī)熜值芮檎x,此世早已斷絕,妄念勿生,才是正法。這是紛紛此世最后一次見師哥,往后,盼不復(fù)再見。師哥……保重……”
說完,最后看了凌瑞津一眼,回了凈氣瓶。
屋子忽然更空了,夜里靜靜的,偶有蟲鳴和夜鳥啼叫。
凌瑞津依舊坐在暗處,我不知他什么表情,站在原處,有些尷尬。我悄悄地打量這屋子,想趁凌瑞津神傷,跑出去。
我剛準(zhǔn)備動手,忽聽見外頭吵鬧的聲音,是成懿、秦艽,還有傅老二的師叔!凌瑞津心神不定,功力大減,他們破開結(jié)界進來了!
我心神一動,腳底生風(fēng),沖向門口,眼前卻忽現(xiàn)一黑影,攔住去路,我定睛一看,是凌瑞津。好小子,身手不錯。他冷冷地望著我,眼神中的媚氣重生,伸出手來:“地佛果呢?”
我被他看得一哆嗦,急忙往后縮幾步,保平安。
眼見著外面的三個臭皮匠就要闖進來,他不再猶疑,沖上來又要抓我。他那把扇子,呼哧來呼哧去,比劍還厲,我躲過他幾招,回頭一看,房柱上全是刀砍過一般的痕跡。眼看著我要擋不住了,那仨終于沖進來了。
我急忙躲到師叔身后。這師叔雖然人跟傅老二一樣討厭,但關(guān)鍵時刻,還是他靠譜。
凌瑞津這才有了點忌憚。他道:“郎希,我勸你不要多管閑事?!?p> 師叔還在因大門被困之恥而生氣,不由分說沖上去就和凌瑞津打。倆人邊打邊罵,甚是熱鬧。我和成懿、秦艽壓根插不上手。
打到后頭也不知是動靜太大驚動了沈子爵還是怎么,來了許多要給凌瑞津幫忙的蝦兵蟹將,凌瑞津通通不許近身,要親自打。
我和成懿對視一眼,果斷地架著秦艽撤了。
回了傅家,趁著傅老二還在睡,我將秦艽拉到一旁問她天門盞之事。
我道:“你知不知道,當(dāng)年沈之星,到底開啟天門盞沒有?”
秦艽先是一愣,然后一臉漠然地看著我:“我死都死了,我哪知道他開啟了沒有?!?p> 成懿在一旁,摸著下巴,若有所思,湊過來道:“我覺得他沒打開?!?p> “為什么?”我和秦艽異口同聲。
成懿道:“按你說的,天門盞是操縱陰兵的關(guān)鍵,那當(dāng)時沈之星自然也是為了陰兵才剜七羽想要開啟天門盞。可是——你記得我給你說過嗎?當(dāng)年攻破宮門的不是沈之星,是傅金渝——沈之星若有陰兵相助,那么強大的兵力,瑯琊又近京都,他會放過這揚名立萬、功垂千古的好機會?傅家可是因此功壓了沈家近百年——”
這話,確實有道理。
我和秦艽面面相對,點了點頭。
秦艽喃喃:“為什么沒有開啟呢……既然剜了我的七羽……為什么……”
一陣沉默。
“你們在說什么?”
——傅、傅老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