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治七年五月十六日,白羊峽。
歐陽秋實和藺絳雪一早開始趕路,將近正午到達(dá)了漫長的白羊峽里幽深之處的一個關(guān)卡。
歐陽秋實把通關(guān)文書遞給守將。
守將看完,連忙施禮,把文書奉還,說:“大人,前方十里路布滿機關(guān),有一些地段正在檢修和調(diào)試。請兩位下馬,緩行通過?!?p> “哦,前方已是九龍陣了嗎?”
“正是,大人?!?p> 歐陽秋實和藺絳雪下馬,步行通過關(guān)卡,一路牽著馬,徒步前行。
只見這段峽谷彎彎曲曲,忽寬忽窄,兩旁山勢險峻,地形復(fù)雜,但目之所及,除了每一里路的關(guān)卡之外,盡是自然景物。
藺絳雪覺得奇怪。
“這里為何叫九龍陣呢?我看它不過是一段險要的峽谷而已。何來龍?何來陣?”
“你還記得大內(nèi)案牘庫里的繡春營嗎?”
“繡春營?你是說庫里面的機關(guān)嗎?”
“對?!?p> “記得。但我現(xiàn)在才知道那些機關(guān)有個這么好聽的名字?!?p> “九龍陣的原理和繡春營是一樣的,它們都是些殺人的機關(guān)。只不過九龍陣要大得多,復(fù)雜得多,能殺的人多得多。”
“就這么看,還真看不出來?!?p> “都在地底下和山體里藏著呢,一旦觸發(fā),威力極大。十五年前,八萬韃靼兵進(jìn)犯中原,就是在這里吃了敗仗,幾乎全軍覆沒?!?p> “為什么韃靼兵不走別的路,偏偏要走這條狹窄的路?”
“兵貴神速。對于大隊騎兵,這是最近的路了,別的大路,至少要多費幾倍的時間。比這近的路,有,但都太狹窄險惡,騎兵難以通過?!?p> “你覺得九龍寶盒跟九龍陣有沒有關(guān)系?”
“我也在想這個問題,如果知道答案,相信會有助于完成這次的任務(wù),可惜我猜不到。你覺得呢?”
“我覺得兩者有關(guān)系?!?p> “什么關(guān)系?”
“這猜不到,但兩者是關(guān)聯(lián)的,也許九龍寶盒里藏著可以克制九龍陣的東西。”
“何以見得?”
“其一,兩者的名稱都帶有九龍二字?!?p> “不足為憑。也許是巧合。刻有九條龍的物件不見得稀有,還有些人紋了九龍紋身呢。難道都和九龍陣有關(guān)系嗎?”
“這倒是?!?p> “其二呢?”
“其二,九龍寶盒交接的當(dāng)天,三萬韃靼大軍兵臨永昌城下,我想這并非偶然,九龍寶盒很可能關(guān)乎軍機大事?!?p> “言之有理?!?p> “你的上司為何不告訴你呢?你既然想知道,為何不問他呢?”
“錦衣衛(wèi)的規(guī)矩:不該講的不講,不該問的不問。況且,他也未必知道。你打算從何入手?”
“先找到草原百靈鳥烏蘭托婭,通過她找到九龍寶盒的中間買家商人阿拉塔,再通過阿拉塔找到最終買家,然后再想怎么做?!?p> “前兩步好辦,第三步就沒那么容易了。最終買家就是因為不想暴露身份,才委托阿拉塔出面的,阿拉塔怎么會隨便透露給你呢?”
“嗯。見一步走一步吧。不是還有烏蘭托婭嗎?她是黃金家族的,也許有辦法。不過,最好用不著她?!?p> “為何?”
“我不想利用她。”
“不想也沒用。從你來找她的那一刻起,你就已經(jīng)開始利用她了?!?p> “是嗎?那你也是在利用我啰?”
“就事論事,別轉(zhuǎn)移話題。不要把禍水往我身上引好不好?”
“你不敢回答說明你默認(rèn)?!?p> “你這樣強詞奪理,我們以后怎樣相處下去?”
“我說了以后和你相處下去了嗎?”
“你真野蠻!”
“不算。只不過偶爾有一點點?!?p> “行,我怕了你啦。那邊有朵花,我摘給你。”
“別,可能有機關(guān)。給,桃子給你,吃吧?!?p> “一人一半?!?p> “整個吃?!?p> 歐陽秋實無緣無故被藺絳雪削了一頓,想象一下將來和她婚后的日子,心里有點郁悶,吃完桃子,下意識地把桃核擲向一邊的懸崖峭壁。
這一擲不要緊,剛好觸發(fā)了機關(guān),兩旁嗖嗖地射出一陣陣的箭。
兩人揮舞刀劍,撥開來箭,護(hù)住戰(zhàn)馬。
箭雨剛剛收住,轟隆一聲,三塊巨石飛落下來。
歐陽秋實迎著它們騰空而起,一推一蹬,把兩塊擊向路的兩旁,托住第三塊,雙腳落地,隨手把它放在路邊。
有人大喊:“停!”
前方和后方的路上都突然開了一些口子,大約兩百名大明邊軍沖出來,彎弓搭箭包圍了他們。
為首的將官喝問:“什么人?”
“錦衣衛(wèi)北鎮(zhèn)撫司千戶歐陽秋實出關(guān)辦差,途經(jīng)此地,不慎觸動了機關(guān)?!?p> 歐陽秋實把通關(guān)文書遞給那位邊軍將官。
邊軍將官看完文書,還給歐陽秋實,拱手行禮。
懸崖離地三丈高的地方霍然開了個口,里面站著一個人。他大聲叫:“歐陽秋實?!?p> 歐陽秋實看過去,見是陜西行都指揮使廖斌。
廖斌跳下來。
歐陽秋實連忙施禮。藺絳雪不知來者何人,也跟著行禮。
“卑職歐陽秋實參見廖大人。”
“免禮了。”
廖斌用力拍拍歐陽秋實的肩膀。
“你小子來得正好。九龍陣正在調(diào)試,沒想到這么巧,碰上你這個機關(guān)行家。說說吧,剛才的箭陣和石陣如何?有沒有什么紕漏?”
“卑職以為有兩處紕漏。一是順序紕漏,先箭后石,不如先石后箭,更不如石箭齊發(fā)。二是陣形紕漏,三石平行落下,不如略微重疊,箭的方向過于整齊劃一,不如有所交錯?!?p> “言之有理,切中要害?!?p> 廖斌稱贊歐陽秋實,轉(zhuǎn)身吩咐邊軍將官:“你們記下來,通知各營注意這兩個問題。”
“遵命?!?p> 廖斌又問歐陽秋實:“我打算跟你們牟大人商量一下,借你過來一兩個月,協(xié)助邊軍演練九龍陣,你意下如何?”
“為國效力,義不容辭。”
“你這趟差還要辦多久?”
“尚不可知,快則十日八日,慢則數(shù)月。”
“那好,我先跟牟大人提一提。你呢,暫且不要惦記此事,先全心全意辦好你自己的事情?!?p> “是,大人?!?p> “走吧?!?p> 廖斌吩咐邊軍將官:“傳我命令,前方機關(guān)暫且關(guān)閉,讓歐陽千戶二人騎馬通過?!?p> “遵命?!?p> 邊軍將官對歐陽秋實說:“歐陽大人請稍候?!闭f完,跑進(jìn)地面的開口,不消半刻,又從開口跑出來。
“歐陽大人,前方機關(guān)均已關(guān)閉,大人可上馬前行通過?!?p> 歐陽秋實謝過他,向廖斌告辭,和藺絳雪各自上馬,重新出發(fā)。
廖斌躍上懸崖,幾下騰挪,回到開口里面。
懸崖合上,看上去毫無開過的痕跡。
出了最后一道關(guān)卡,藺絳雪問歐陽秋實:“剛才那個廖大人是什么人?”
“陜西行都指揮使廖斌,廖大人。”
“很大的官嗎?”
“很大很大?!?p> “比你大多少?”
“我相當(dāng)于這塊石頭,他相當(dāng)于這座山?!?p> “看來當(dāng)官不容易啊。誒,你是不是經(jīng)常被欺負(fù),養(yǎng)成被欺負(fù)的習(xí)慣了?”
“為什么這樣問?”
“你不覺得我剛才在欺負(fù)你嗎?”
“覺得呀。我說了你野蠻了,你反而變本加厲。你跟誰學(xué)的?”
“女人小心眼不用學(xué)就會。你扔桃核是不是因為心里不痛快?”
“可能是吧?!?p> “那你為什么要逆來順受?”
“因為我沒辦法呀。我也沒想到你是這樣一個野蠻人,但你偏偏就是,我不逆來順受怎么辦?吵架嗎?”
“吵一下也無妨?!?p> “吵開了就會沒完沒了?!?p> “其實,我自己也覺得那樣講話不好。我錯了,向你道歉,我一定改?!?p> “不用?!?p> “???你要我像剛才那樣嗎?”
“千萬別。我說你不用道歉?!?p> “以后我有什么做得不對或者做得不好的,你一定說出來,好不好?”
“好。”
“你千萬別憋在心里,有什么說什么,我會聽得進(jìn)去的,我會改的?!?p> “你現(xiàn)在有點啰嗦?!?p> “好的,馬上改。我唱歌,不,我吹笛子?!?p> “你還會吹笛子,我怎么不知道?”
“你不知道的多著呢。我跟你又不是很熟?!?p> 笛聲響起,悠揚抒情,回蕩在這曾經(jīng)腥風(fēng)血雨,殺聲震天的峽谷里。
天空傳來猛禽的戛然長鳴。
花雕在峽谷的上方飛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