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4 波瀾生（上）
短短的廊橋終于到了盡頭，顧青青最后看了一眼為她掀起珠簾的少年，微微行了個謝禮，取下幕籬，交給一側(cè)等候的侍女，走進廂房。江風徐來，吹起波瀾幾許。
那一刻，她仿佛聽到了命運的轉(zhuǎn)輪重新開始轉(zhuǎn)動的聲音。只是這一次，她不再沉淪，她要用盡一切握住它。
在內(nèi)侍的通報聲中，顧青青再一次踏入這個命運的分岔口。她穿過一道道簾，華美的擺設在她身側(cè)一一掠過。斜倚在窗邊的人影漸漸清晰，一張絕美的容顏緩緩露出。
即使已經(jīng)年過三十，這位寵冠六宮、亦是大晉六皇子瑞親王趙允誠生母的月貴妃，姿容猶若少女。膚若凝脂，身條纖細，只是唇色微白，眉間輕蹙，似乎總有愁緒結(jié)在心頭。
顧青青默默打量著她，這是上一世不曾有過的。那時的她全然一團孩子氣，既高興又緊張，第一次見面只在局促無措中只匆匆看了一眼，而后被問了些家常話便下了船，自去玩耍。
等到成了婚，沒多久她和趙允誠兩人之間便起了齟齬，除了年節(jié)大宴，趙允誠從不帶她入宮。而那些年節(jié)大宴上，她遙遙坐在角落，也甚少有機會近距離打量她。再后來，便是月貴妃傷逝，她也徹底和趙允誠決裂……
窗外風聲驟大，榻桌之上書籍翻動。內(nèi)侍們關窗的關窗，收書的收書，還有聲音勸道：“風大，娘娘莫在窗前多坐，小心沾了寒氣?！?p> 直到這時，月貴妃方才回過神，她看向顧青青，怔愣了一瞬，才吩咐內(nèi)侍賜座。她抬起手，內(nèi)侍紛紛退下，房內(nèi)只剩月貴妃和顧青青兩人，以及一個貼身伺候的侍女。
她看著顧青青，似乎想說些什么，卻又不知道說些什么。許久，她開口道：“你很像一個故人?！?p> 顧青青也愣了一下，這話上一世見面時月貴妃并未說過。顧青青沒有接話，只聽她似自語般喃喃地說了一句：“真像啊?！?p> 像誰？
顧青青看著月貴妃，只是她卻不再說話了，似乎陷入了什么回憶之中。這位月貴妃雖在宮中數(shù)年，卻是不愛言語的性子，這一點上一世便有所體會。但此前沒有察覺，只覺得她話少，如今細看，卻有說不出的怪異。
她開口說話，像是并非為了和你說話，隨時都有可能陷入自己的思緒，正如現(xiàn)在。
顧青青與這位月貴妃見面不多，不知道她是否一直是這么個性子，只是上一世自己對她了解不多？眼見月貴妃遲遲不說話，只是發(fā)呆，那貼身侍女在她身旁輕喚：
“娘娘……”
月貴妃驚醒，看向顧青青，眉間微蹙，顧青青正以為她要吩咐什么，下一刻她再次怔愣，喃喃地重復：“真像啊?！?p> 顧青青心內(nèi)一驚，她知道那怪異是什么了。那樣渾濁的眼神，分明不是一個清醒之人該有的。月貴妃此刻的神態(tài)與她進來時所見判若兩人，與上一世所見也大為不同——
怎會如此？發(fā)生了什么？
心思急轉(zhuǎn)間，那貼身侍女已經(jīng)擋住顧青青視線，輕喚月貴妃。片刻后，月貴妃似乎醒轉(zhuǎn)，那貼身侍女問道：“娘娘今日已經(jīng)累了，是否小憩片刻再請溫霖縣主過來？”
月貴妃不語，那貼身侍女扶著她，將她帶入屏風后，旋即走出，同顧青青陪笑，道：“娘娘今日身體略感不適，可能要縣主稍后再來覲見了?！?p> 顧青青目光從八扇薄紗屏風上挪開，隔著薄紗可以看見月貴妃正撐著額頭小憩，看起來只是疲乏太狠，需要休息?？墒牵沦F妃方才那表現(xiàn)，分明不是疲累，那是突然陷入了迷怔。一個正常人，怎么會突然陷入迷怔的狀態(tài)？
還有這侍女的表現(xiàn)，分明是知情。但她言語間卻甚是遮掩，似乎不愿意讓顧青青知道。她此行此舉是遵月貴妃指示還是另有原因？
若是遵月貴妃指示，可分明月貴妃方才未曾言語一句，她卻能擅作主張……
“縣主慢走?！?p> 顧青青接過幕籬，回頭看向侍女緩緩穿過珠簾走遠的身影，心中莫名沉沉。
欄外江上，一片平靜，數(shù)只小船遙遙綴在不遠處，每艘船上幾名黑衣衛(wèi)士緊盯四周，護衛(wèi)著主船的安危。月貴妃突然的異狀導致兩人并未說什么話，顧青青也不知道是否她稍后還會傳召，只能暫且呆在船上。
守在月貴妃廂房門口的小侍女瞧她一直在原地等著，好心提醒道：“下面一樓設了休息的廂房，縣主可前去稍事休息，等娘娘傳喚，婢子再去請您?！?p> 顧青青聞言，有些意動，朝小侍女道了謝。只是向樓下打眼一看，卻見一層的甲板上，幾個錦衣公子正倚著欄桿說話，趙允誠正在其中。他們說話的地方剛好挨著樓梯口，顧青青不愿與趙允誠碰上，便問那侍女：
“不知那一側(cè)可有樓梯通行？”
小侍女正打算給她引路，見她指向另一側(cè)，順勢轉(zhuǎn)身應道：“那邊也是有的，而且剛巧樓梯下有間空著的小廂房，窗口正對著左岸，還可以瞧見遠處鐘山的景象。聽說，在江上看見山頂千佛寺的佛光呢！”
佛光……
佛光顧青青并未見過，鐘山上的千佛寺倒是去過兩次。千佛寺在鐘山北麓最高峰，也就是相傳有佛光之處。當年法師玄廣修行至此地，于江上見山頂佛光，后于山頂建立千佛寺。千佛寺在整個南都極負盛名，香客眾多。而讓它最出名的，倒不是佛光，而是據(jù)稱十分靈驗的命簽。而顧青青唯二去過的兩次，一次是求姻緣，一次是解命簽。
第一次，求姻緣，卻得了命簽。
第二次，求解命，卻解了姻緣。
命中劫，命中解。
當時只以為是拿了命簽，只有那解簽的老和尚搖頭不語。臨離開時，那始終不語的老和尚將手側(cè)的經(jīng)書遞給她，誦了一聲佛號，道：“世間萬般，自有緣法。順其自然，方得始終?！?p> 只可惜，她那時年少氣盛，從未聽進心里，最終陷入魔障。等到要回頭時，那老和尚卻已不在，只留下一句：“是緣亦是劫，緣終劫了?！?p> 卻原來，那就是她的姻緣簽，所謂的命中劫，便是那場不該有的姻緣。
小侍女很快將顧青青帶到地方，顧青青道了謝，環(huán)顧四周，見那窗口處果然正巧能夠看見遠處的鐘山。
從醒來到現(xiàn)在，顧青青雖已下定決心同往世一刀兩斷，然而往事總與現(xiàn)世交替糾纏。顧青青望著眼前的青山碧波，靜下心來，打算梳理一下接下來的事。
鐘山、千佛寺、月貴妃、命簽……
月貴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