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9 司天監(jiān)

　　正當(dāng)顧青青深陷回憶之時，大晉王都司天監(jiān)中亦是一片愁云。天雷突如其來，出乎意料。而它落下之地如若沒有看錯，正是城南平安坊。

　　平安坊乃是南都八坊兩市中人口最為聚集之地，如此天雷落入，引發(fā)的騷動及造成的傷亡都難以預(yù)料。最重要的是，司掌天象的司天監(jiān)該如何平順地向皇帝解釋這一異象？

　　司天監(jiān)監(jiān)正去歲丁憂，職位空懸，監(jiān)中主事唯一位少監(jiān)。這位少監(jiān)上任不久，來監(jiān)中不過是掛職長資歷，哪里經(jīng)過這樣的事，一時間有些六神無主。還是監(jiān)內(nèi)的一位經(jīng)年老判官提醒了他，這才匆匆召集了監(jiān)內(nèi)眾人籌謀劃策。司天監(jiān)一干官員聚在監(jiān)內(nèi)議事廳中，七嘴八舌的討論著。

　　說起來，天雷落地倒也并不罕見，司天監(jiān)中記錄不少。但這天雷落到王都之中，又像這般聲勢浩大的，從未有過。

　　要知道，王都為帝王所居，不僅是國之重地，更是國之象征，王都有變，天下難安。故而古往今來，王都選址，俱取風(fēng)調(diào)雨順、脈通氣盛之地。

　　南都史上曾歷經(jīng)六朝，累計數(shù)百載，司天記載中，只有后周末帝期間有過如此異象。當(dāng)時，后周末帝窮奢極欲，惹得百姓怨聲載道。有一年，他大興土木，為討寵妃高興，要仿效武朝女帝建一座通天佛塔，結(jié)果未曾想，塔基未筑好，一道天雷劈下，整個劃定要建佛塔的區(qū)域都被天雷劈中。

　　如今大晉立國不足五十年，竟然出現(xiàn)如此異象，著實令人頭疼。畢竟自古以來在民間都認為雷電是上天懲惡警示人間的意思。而帝王者，天子也，上天在天子所居落雷，是為何意？天雷之事倘若處理不當(dāng)，恐怕有損天子之威。

　　另者，古語常云：“圣人南面而聽天下，嚮明而治”。南者為天子臨朝治世尊位，天雷降落此處，確非吉兆。

　　廳內(nèi)主位上，年方二十五的司天少監(jiān)杜承澤聽著諸人言語，也從震驚中緩過神。他右手邊一位林姓判官道：“風(fēng)雨雷電皆是天象，天象之變?nèi)丝捎^，卻不可變啊?！?p>　　先前提議杜承澤召集眾人的經(jīng)年老判官李庸站起來道：“天不可為，人可為。方才我記錄了天象發(fā)生之時，乃是酉時一刻……”

　　“酉時一刻？”其他判官聞言，均開始掐指計算。

　　杜承澤雖然不精通占卜歷法，但一看情形，便知他們是在卜算吉兇。

　　片刻后有算的快的判官出聲：“今日是四月初三，庚辰月，戊戌日，酉時乃天德值位。”

　　其他判官此刻也紛紛附和：“確實是天德?！?p>　　天德？杜承澤來了司天監(jiān)這些日子，多少也知道一些，天德值位，那是吉時。他不禁松了一口氣，天德落雷，那是上天賜于福澤。至于是什么福澤？他心下轉(zhuǎn)動，想起任職大理寺的長兄前日所言，心中頓時有了章程。

　　于是笑道：“既是吉時，又是天德值位，那便好說了?！?p>　　這時，門人通稟，宮中內(nèi)監(jiān)已經(jīng)到了門口，一干人等連忙往前廳迎接。那內(nèi)監(jiān)神色匆忙，謝絕了茶點，引著杜承澤匆匆而去。

　　大晉，王都，景仁宮。

　　杜承澤跟著內(nèi)監(jiān)匆匆進了景仁宮的偏殿。殿閣內(nèi)，除了他，已經(jīng)有幾位數(shù)位官員等候其中。杜承澤打眼一看，戶部、工部、大理寺、御史臺、朝中幾位有分量的閣老以及幾位王爺統(tǒng)統(tǒng)都在，且人人表情凝肅。杜承澤出入官場，一個從四品，入職至今，也就見過皇帝兩次，還次次連頭都不敢抬。猛然間與這么多朝中重臣相對，心中不免惴惴。一想到稍后皇帝問話，更是惶恐。

　　不多時，只聽內(nèi)監(jiān)一聲“陛下駕到”，眾人紛紛跪倒，山呼萬歲。又一會兒，前方窸窸窣窣一陣聲響，接著皇帝低沉的聲音傳來：“平身?！?p>　　杜承澤才跟著顫巍著腿站起來。前頭皇帝已經(jīng)開始問話，杜承澤垂著頭，視線往前頭微微偷覷，瞧見高階上明黃色的衣角和階下正回話的青色錦衣圓領(lǐng)袍的俊朗少年。那少年說話時微微側(cè)著臉，劍眉英挺入鬢，星目如盛星光，膚色白皙，儀態(tài)溫文爾雅，叫人一見便忍不住心生親切。再聽得皇帝稱他為“誠兒”，心中頓時明了，這便是都中赫赫有名的瑞親王。

　　不過皇帝并未一上來就問天雷之事，倒讓杜承澤松了口氣。只可惜這口氣還沒松下去，就聽見上頭問：“司天監(jiān)何在？”

　　杜承澤慌忙出列，朝著御座跪下：“臣在。司天監(jiān)少監(jiān)杜承澤參見陛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p>　　“免禮，平身?！被实劢辛似?，接著問：“方才天降驚雷，杜卿可知？”

　　杜承澤連忙起身，垂首回答：“回稟陛下，正要稟告陛下。司天監(jiān)觀到，今日酉時一刻，有天雷降于于王都南平安坊中?！?p>　　“天雷降地，是何說法？”皇帝又問。

　　杜承澤連忙將自己方才從議事中學(xué)來的搬出來：“回陛下，雷電者，乃是天地陰陽之氣糾結(jié)迸發(fā)，正如雨雪風(fēng)霜，都是自然天象。”

　　“那這天象為何不在別處，偏在王都？又偏在城南？”皇帝接著慢悠悠地問。

　　明明皇帝語氣并不可怕，杜承澤卻愣生生出了一身汗，他忍住擦額頭的想法，回話：“回稟陛下，天象者，天意也。司天監(jiān)測了今日那天雷落下的時辰，乃是酉時一刻。今日的酉時一刻正是天德值位，天德值位乃是上天賜德的大吉之時。微臣以為，天雷于天德之時落下，想必其中定有深意?！?p>　　皇帝聞言，輕笑一聲，道：“深意？會是何深意？”

　　說著，他一雙狹長鳳目看向殿中的群臣，俱是垂首默然不語，他將目光又轉(zhuǎn)向眼前冷汗淋漓的司天少監(jiān)，心想，倒是有點意思。于是他問：“杜卿，你覺得呢？”

　　“微臣以為，或許是上天欲意助陛下誅奸除惡。”

　　確實有點意思，皇帝面色不變，放在龍椅椅靠上的右手指尖微動，他看向站在左手邊中間穿著紫色官服的大理寺卿馮文正，卻不談天雷，而是問道：“馮卿，前兩天說的連環(huán)案，可有頭緒？”

　　馮文正出列拱手回稟：“稟陛下，已經(jīng)鎖定了嫌疑人?！?p>　　“嫌疑人在何處？”皇帝又問。

　　“平安坊?！瘪T文正答道。

　　皇帝聞言，不語，而后又問右手邊的戶部尚書：“今春江南收成如何？”

　　戶部尚書蘇樂平拱手而出：“江南今冬無災(zāi)無病，收成穩(wěn)定?！?p>　　皇帝點頭，又轉(zhuǎn)向馮文正：“馮卿，連環(huán)案，盡快結(jié)了。”又點了戶部尚書蘇樂平：“平安坊的修繕，蘇卿你看著。”點完戶部尚書，接著點出刑部尚書，除了各位王爺、閣老以及杜承澤，各個臣工點了一遍，最后才點了中書省的方閣老：“方卿，天雷之事，就按今日殿中所議，你擬一份詔書，明日昭告天下，以安民心。”

　　杜承澤心中有些不可置信，原本以為會驚天動地的一件事，結(jié)果帝王就這么三言兩語、四兩撥千斤地結(jié)了？然而，鬢發(fā)蒼蒼的方閣老已經(jīng)拱手領(lǐng)旨，他也只能跟著眾位臣工再次山呼萬歲，在內(nèi)侍高呼的“陛下起駕”聲中茫茫然離去。

　　正渾渾噩噩地往外走，忽然聽見有人叫他。

　　“杜大人？”

　　杜承澤回頭一看，來人俊眉星目，溫潤可親，杜承澤連忙行禮：“瑞親王?！?p>　　“不必多禮?！壁w允誠虛扶一下，道：“本王有一事想要請教大人?！?p>　　杜承澤連連道：“不敢當(dāng)，不敢當(dāng)。王爺請吩咐?！?p>　　“大人不必拘禮。本王是想問一問，今日之中，除了酉時，還有什么時辰是吉時？”杜承澤本來以為瑞王要問他什么難解的問題，沒想到，他卻只問了吉時。杜承澤松了口氣，雖然他并不知道，但可以回司天監(jiān)問嘛。瑞王看起來這么和善，不會不同意。

　　“回王爺，真是不巧，微臣也是初到司天監(jiān)，對歷法推演并不精通，怕亂中出錯，耽誤了王爺?shù)氖?。如果王爺不怪罪，可否容下臣回司天監(jiān)細細算來，再回稟王爺?！?p>　　他這般一說，趙允誠倒對這個有些畏畏縮縮不大起眼的司天監(jiān)少監(jiān)多看了一眼，不過他卻不打算多耽誤時間，道：“不必，本王隨你去?！?p>　　瑞親王駕到，司天監(jiān)自然是蓬蓽生輝。杜承澤不敢叫他干等，招來了議事的時候算時辰最快的那位判官問清了時辰，立馬去回趙允誠：“王爺，今日吉時還有兩個，一為亥時，二為寅時?！?p>　　“是何說法？”

　　杜承澤也不含糊，當(dāng)即把方才那判官的原話搬了出來：“亥時是玉堂值位，寅時則是司命值位?！?p>　　“玉堂……司命……”杜承澤只聽瑞親王喃喃念了一遍那兩個值位之名，尤其是念到“司命”二字簡直有種恨恨之意，杜承澤都覺得背后涼颼颼的，而后就聽這位瑞親王竟是又冷笑一聲，嚇得杜承澤還以為自己說錯了什么話。

　　誰料定睛一看，趙允誠還是那副溫雅面孔，只見他笑著道謝：“多謝大人。本王今日還有要緊事，改日再著人道謝?！?p>　　杜承澤看著他離去的背影，心想，還要什么道謝？只要別讓他一天天的提心吊膽就行了。想起趙允誠那聲冷笑，杜承澤脖子上不禁都起了雞皮疙瘩。伴君如伴虎，古人果真誠不欺我！

　　那廂，趙允誠走出司天監(jiān)，細雨停歇，長街濕潤。趙允誠接過連清遞過的馬鞭，翻身上馬：

　　“駕！”

　　城東，潯陽長公主府內(nèi)，顧青青凝望雨后春色，心中驀地不安。

　　南都主街，駿馬飛馳，揚起片片水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