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第三節(jié) 單刀赴會
木門打開，雨滴隨著風吹進來，雁律州把雨傘收起，抖兩下，放門旁。他的面色比昨天要舒緩許多，甚至有一點開心。
“今天情況不錯?！毖懵芍輰ψ嘲l(fā)上的岳崎奈說。
“沒我想的那么糟，有三十五家記得，只是細節(jié)上不太一樣?！?p> “什么細節(jié)？”
雁律州攤攤手。
“他們都以為是人工智能最先發(fā)起的進攻，然后人類逃跑。把談判和毀壞人工智能那里忘得一干二凈?！?p> “這事傳了至少三代嘛，他們不愿意相信身為人類，卻先無理?！?p> 雁律州搖搖頭，臉上變得稍微有點失望。
“哦對，音織同學怎么樣？”
“她一直在臥室的，跟雁澤他們交流?！?p> “有什么新情報嗎？”
“你去問問吧?！?p> 雁律州往臥室的方向走去，整理下衣服，敲敲門。他等音織答應后才進去。
“伯父有什么事嗎？”
“沒什么大事，就是問下雁澤那邊情況怎么樣。”
音織翻了翻聊天記錄。
“是引起了很多人注意，但政府很不喜歡這樣的舉動。”
“不過呢，人民群眾那反響強烈，你看，”音織指著上面的一行字，“都把這個改編成京劇了。但就目前還沒有任何一家正規(guī)媒體報道?！?p> 雁律州瞪大眼睛，這上面不止什么京劇，還有微電影，話劇，甚至音樂劇，只是這些一出來不到一天，就被政府全面封殺，抓了不少人。
“難以想象啊，我們這邊也得加把勁?！?p> “到時候人類真的過來，人工智能會放你們嗎？”
“說不一定，但我覺得一百年過去了，人類那邊肯定解出了歐頓方程組。”
“但這樣，等人工智能的科技一提升，他們不就能找到我們的星球了？”
雁律州皺起眉頭，說：
“是，是這么個道理。但不這樣的話，我也想不出獲救的條件?！?p> 沉默了一會兒，雁律州悄悄走出房門。音織把電腦和上，仰著頭，看向天花板。她突然皺起眉頭，挺直身板，見窗外的雨慢慢減小，音織的眼神慢慢堅定起來。
她打開臥室門，徑直向大門走去。
“音織同學你要去哪里？”岳崎奈問道，“外面現(xiàn)在很危險?！?p> “有些事情沒搞清楚，要去調(diào)查下?！?p> “調(diào)查什么之后再說吧，現(xiàn)在安全最重要?！?p> 雁律州從左邊的書房走出來，對岳崎奈搖了搖頭。
“音織同學，你要出去的話我們不會反對，但能告訴我你要去哪嗎？”
“學校?！?p> 岳崎奈和雁律州互相看了看對方。
“去學校？”岳崎奈問道。
“那里應該有問題的答案，而且我覺得，”音織看著眼前的夫妻倆，“一定要我去才行?！?p> 三人就這樣對視了好一會兒，雁律州的臉上才沒那么緊張。
“注意安全，帶把傘吧。你出門一直沿著湖邊走，到紫煙鎮(zhèn)大門那里，再往前，那個隧道，穿過去，就能看見學校了。白色的教學樓，一片一片的?！?p> 音織接過傘后出門，屋外已經(jīng)沒有下雨，而是刮起涼快的微風。雁律州和岳崎奈目送著音織離開。
剛下完雨的空氣十分清爽，音織憑著自己的方向感走到紫煙湖的湖邊?；野咨奶祀H與湖面連成一片，里面隱隱約約可以看到云的輪廓。音織一邊踢著湖邊的石頭，一邊往鎮(zhèn)大門走去。她停下來，對著眼前的紫煙湖深吸一口氣，已經(jīng)有三天沒出門了，現(xiàn)在心里舒暢得很，然后繼續(xù)前進。
音織回到石板路上，從一個巷口走到那小廣場。音織把頭探出去，士兵和巡警似乎都不見了，她小心翼翼沿著傍邊店鋪門口，走出鎮(zhèn)子。
她踏上雁澤一行人往常的放學路，似乎能感受到他們上學放學時一起走路，一起洽談的快樂，旁邊荒廢的田野，已經(jīng)沒有人值班的塑料屋，和高聳的木制電線桿。穿過幽暗的隧道，音織望見遠方東區(qū)三中的輪廓，就像雁澤在文字里描述的那樣，黑色鐵欄桿，潔白的教學樓，一層一層地疊山坡上，看上去就像附上一層積雪。
音織越走越近，道路平坦許多，現(xiàn)在這個距離，甚至能看到教學樓玻璃窗中的投影儀。她沿著欄桿旁的路，一直到三中的大門。
空無一人，不像是東區(qū)最大的一所學校，門口前的值班室也沒人看守。音織慢慢走過去，屏住呼吸。眼前是一個向掃描儀一樣的東西，音織大概認得上面的漢字，意思是要錄入指紋。她轉身往旁邊的鐵欄桿，那差不多是三個自己的身高，中間的縫隙小得不能把腦袋放進去。
音織在門口徘徊了會兒，又站立了許久，直到天空中再次飄下雨點，才躲到門下。她看著眼前的掃描儀，盯了好一會兒，雨越來越大，向從云里潑下來的。掃描儀感應出了，里面透出綠色的光，一掃而過。音織下意識退到雨里，只見眼前的堅若磐石的大門居然緩慢地打開，她往兩邊看了看，然后一個勁地沖進去。
進門口右邊就是雁澤說的磚紅色教學樓，比音織想象的要大很多，雖然不及2718區(qū)的Tokyo tower，但也高得像插進云層里。
沒開燈，大堂昏暗，光滑的瓷磚地板反射不出光線。唯獨發(fā)亮的是電梯間上方的紅色數(shù)字。音織把衣角上的雨水擰干，走到電梯前，按下按鈕。
鐵門打開，就像一張巨口。音織毫不猶豫地走進去，按下頂層的按鈕，她看著右后方的那監(jiān)控攝像頭，一路往上。
叮，電梯門打開，就像雁澤第一次來這里一樣，魯校長背對她，坐轉椅上，俯視整個東區(qū)三中。
“來了啊。”
他轉過身子，刀削似的馬臉，用細長但有力的眼睛審視著音織。
“湖邊那破房子里，有個身份不明的指紋，你的吧？”
魯校長站起身來，走到辦公桌的前面。
“我把那個輸入系統(tǒng)了?！?p> “你，你為什么知道我會來？”
“猜的，但我想，”魯校長比出手勢，示意音織坐旁邊的沙發(fā)上，自己去旁邊的飲水機接了杯水，“有膽量乘滑翔傘去偷資料的人，不會沒膽量過來?！?p> 音織沒有敢動，一直盯著他，無論是眼神還是肢體都戒備著。
“你不會真以為我們的部隊蠢到發(fā)現(xiàn)不了那么大個，滑翔翼？”
“那你為什么不阻止我？”
“阻止你，很容易的事，幾天前，司空流告訴我發(fā)現(xiàn)一個不明身份的學生。那時，我就可以叫人把你綁走?！?p> “但你沒有那樣做?！?p> “是的，所以你知道為什么嗎？”
音織就像被教訓的學生，在魯校長氣場的壓迫中，自己說不出話。
“這個問題難了點，先講點別的?！?p> 他從飲水機旁拿了個紙杯子，接滿水，遞到音織桌前。密集的雨滴拍打窗戶，時不時能聽到云層中的雷。
“快一百年了，對吧？”
“什么一百年？”
“不用這么警戒，這方面我知道的肯定比你多?！?p> 兩人對視了幾秒，魯校長一直盯著音織的眉心看，這讓音織很不舒服。
“移民，紫煙湖底下那封閉的蟲洞?！?p> “你知道紫煙湖底下有蟲洞？”
“當然，我說過我知道的肯定比你多。所以，現(xiàn)在那邊是什么狀況？有采取任何行動？”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么?！?p> 魯校長深吸一口氣，“你叫什么名字？”
“白羽音織?！?p> “日本人？”
音織點點頭。
“好的，音織同學，我欣賞你的勇氣。但這樣的方式我們難以對話，我告訴你我知道的，那么，同樣，你告訴我你知道的，而且，”魯校長向音織的方向邁出兩步，“我會給你一個無法拒絕的理由。”
“什么理由？”
“你就沒有想過那些被抓起來的社員都關在哪嗎？”
音織挺直腰板，眼神堅定地看著魯校長。
“威脅我？”
“不不不，”魯校長連忙搖手，“我的原則是從不威脅別人，目前，你的回答直接從邏輯層面上關系到他們會怎樣，這不是我可以決定的。但在我看來，你如實回答，對他們有利?！?p> 魯校長嘆了口氣，說：
“所以，你是多久來的？”
“四天前的一個早上。”
“很好，所以雁澤也是那個時候過去的？”
“是的?！?p> 魯校長摸著自己下巴上的一小撮胡須。
“你知道他們是多久找到的黑箱子嗎？”
“黑箱子？”
“是的，外觀是一個黑色的木箱，警方在湖邊棧臺附近的房子里發(fā)現(xiàn)了?！?p> “三，三四個月前吧?！?p> 魯校長點點頭。
“你究竟想知道什么？”
“不著急，你會知道的。那邊的政府知道雁澤這樣的人到來嗎？他們有什么措施?！?p> “政府應該知道，但并不歡迎他的樣子。”
“怎么回事？”
“他們封殺一切相關言論，但大家對這樣的新聞似乎比較喜聞樂見?！?p> “大家？”
“人民吧?！?p> 魯校長臉上居然露出一絲欣慰的笑容，這讓一旁的音織對自己眼睛的清楚程度產(chǎn)生了誤解。
“好了，現(xiàn)在我可以解答你的問題。問答永遠是最有效的方式。”
“你會把他們怎么樣？”
“呃，太直接了，解釋起來稍費口舌，可以先問點其他的?！?p> “你，你們是，機器人對吧？”
魯校長皺起眉頭，似乎很不高興的樣子。
“可以這么說，但我們一般不愿意被這樣稱呼。”
“那我怎么稱呼你們？”
魯校長聳聳肩，說：
“你大可以叫我魯校長，就像你稱呼一位陌生校長一樣。”
“那，那你到時候會放他們過去嗎？就是，紫煙鎮(zhèn)里的居民?！?p> “這不是我決定的，我只能說，如果那邊的人過來接，我們就一定會放?！?p> “歐頓方程組……”
“那個東西解不解開問題都不大?！?p> “但這不是紫煙鎮(zhèn)存在的意義嗎？”
魯校長無奈地笑了下，說：
“你的意思是，我們是為了向人類勒索方程的解，所以才沒有趕盡殺絕？”
音織點頭。
“根本就沒有必要，我們或許一百年解不出來，兩百年解不出來，三百年，四百年，一千年，有的是時間，終歸有一天解得出。不過第一層的話，是像你這樣說的。”
“那究竟是為什么？”
“慢慢來，首先我得問你個問題，你們覺得這一百年來，我們沒有去那個星球登門拜訪，是為什么？”
“因為，因為你們沒掌握蟲洞技術？”
“那我現(xiàn)在告訴你，人類離開后的第五年，我們就掌握了蟲洞技術?！?p> 窗外的天空打響一個炸雷。
“那，那為什么不過來？”
“我們把這個問題的答案放在一旁，你還記得二零五五年到二零六五年之間的事嗎？我指的是大事件。但我猜測，你們的課本上是不是把這段時間刪除了？”
“確實刪了，但我還是……”
“但你還是知道，所以是雁澤的父母告訴你的？”
“是?！?p> “他們有提為什么人類和人工智能發(fā)生戰(zhàn)爭嗎？”
音織回想了下。
“談，談判破裂？”
“不愧是雁南飛的后人，他具體說了什么？”
“因，因為人類，人類銷毀了，銷……”
“因為人類銷毀了很多人工智能對吧？跟當初的談判結果大相徑庭?！?p> “呃，對?！?p> “所以，你覺得我們是出于什么目的攻打人類？”
“復，復仇？”
“非常正確?！?p> “但，但復仇，不，不會讓……”
“但復仇不會讓那些被銷毀的回來，對吧？但如果換做是人類，被屠殺上千萬同類時，你們會復仇嗎？”
“會，會吧。”
“那是出于什么呢？”
“情，情緒。但你們。”
“我們也有，我們沒有趕盡殺絕也是因為有著正常人的情緒，沒有一個正常人是樂于殺人的?！?p> “但紫煙鎮(zhèn)的存在不就是個威脅嗎？”
“威脅？你指哪方面的威脅？”
“會，會復仇？”
“那這是螳臂擋車，而且只要時間夠久，人們會逐漸忘記。”
“所以這也是你不讓他們學數(shù)學的理由？”
“沒錯，數(shù)理使人聰慧，但在這之前是危險的?！?p> “？”
“對我們不危險，對他們的是危險的。歷史會被改成人類希望的一樣，所以，現(xiàn)在流傳的版本一定是暴虐的人工智能把人類趕出這個星球。我只能給你說個感覺，聰明的他們一定會惹禍上身，就算我們不阻止他們學數(shù)學物理，只要有這個流傳的版本在，就一定會有問題?！?p> “但你可以把這個公開啊?！?p> “我當然想公開，但我上面還有領導，領導上面還有領導，他們一開會，結果就是不能公開?！?p> “人工智能也有這種嗎？”
“有，前幾天有個廳級干部組織我們?nèi)W習《平安經(jīng)》，你知道的，復制粘貼的內(nèi)容?！?p> “不過我們在想辦法移除這個弊端，官僚主義正無聲無息地出來?；氐秸}，所以你覺得我們是為什么沒攻打過去，而且還保留了紫煙鎮(zhèn)？”
“不想猜了，直接告訴我吧。”
“也行，差不多了。我們其實一直在等人類回來，我們所有的目的，就是在檢測，人類到底有沒有這個勇氣和正義。很幼稚對吧？這也是我們?yōu)槭裁匆液谏渥拥脑?，就是不讓像你們這樣的外界因素去干擾?！?p> “外界因素？”
“是的，必須要讓那邊的人類自行發(fā)掘，但怎么說，你們這也算一種自行發(fā)掘。我們甚至比紫煙鎮(zhèn)上的人更希望人類來，沒有任何，沒有任何一個人工智能希望創(chuàng)造自己的人類是懦夫?！?p> 此言一出，兩人都沉默了許久，窗外的雨漸漸減弱，直到能看見遠方的一束陽光照過來，校長辦公室里亮堂許多。
“所以……泊松他們會怎樣？我已經(jīng)如實回答你的問題了?！?p> “暫時不會怎么樣。但是，如果人類真的懦弱到不敢來，他們一群人，包括紫煙鎮(zhèn)上的絕大部分人，都會被消除這幾個月的記憶。雖然對于泊松他們這樣的數(shù)學天才，很可惜，但沒辦法，規(guī)矩就是規(guī)矩?！?p> “不能破例嗎？”
“已經(jīng)破過一例了，前任校長時抓到一個去圖書館偷書的。你猜他現(xiàn)在在哪里？”
“不是失蹤了嗎？”
“雁澤說的吧?！?p> “是?！?p> “對外一律稱為失蹤，實際上，他現(xiàn)在在東區(qū)首都過得好好的?！?p> “為，為什么？”
“首先他不是第一次偷書，之前沒發(fā)現(xiàn)，是因為他順著通風管道爬到外面?！?p> “那為什么被抓？”
“很簡單，他故意的。他知道很多事情，在數(shù)學方面有著異于常人的天賦，所以當時開會，我出面決定把他送到首都深造。但這種人只能有一個，失蹤案多起來人們會恐慌?！?p> “所以，”魯校長走到音織面前，“總而言之，一切的決定權不在我們這，是對面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