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是一個完整的男人。
妻子賢慧體貼，剛上小學(xué)的兒子聰明乖巧。我在這個城市一所綜合大學(xué)里教書，同時承擔(dān)著學(xué)校一些重要學(xué)科項目的研究工作。
我不擅交際，因此幾乎沒有朋友。但我并非自閉，只是不想在交際上浪費時間，在我看來，與其與人打交道，不如沉入書本和自然。同事都知道我的怪癖，但由于我的行為無損他們升官進階，所以暗地里對于我的與世無爭也是歡喜的。
除了夜深人靜的時刻，看著身邊熟睡的妻子，偶爾會感到莫名的孤獨，其他時候，我?guī)缀跻詾樽约菏切腋５摹?p> 但那個叫姚夭的女孩一出現(xiàn)，一切都改變了。
二
第一次見姚夭，是在我的課堂上。
她坐在教室的最后面，認真地看拜倫著名的詩體小說《唐璜》。那是課間，我走向她的時候，心情莫名地激動。那是一個愛笑并且害羞的女孩，笑的時候眼睛閃著溫柔的光。那天城市的天空明凈如洗，姚夭穿著一件淺綠的上衣，那是我最喜歡的顏色。她的質(zhì)地柔軟的頭發(fā)隨意地披在肩上，我甚至忍不住想觸摸。
那個課間，我一直待在她的課桌旁，我能感覺到一種巨大的引力將我推向她。鈴聲響的時候，我第一次覺得十分鐘原來這樣短暫。
三
那個時候，我并不知道那個總是坐在教室最后面安靜聽我講課的女孩已經(jīng)深深地刻進了我的心里。我只知道，每次上課我都會不由自主朝教室的后面張望，如果發(fā)現(xiàn)她坐在那里，就會覺得很安心。有時不經(jīng)意觸上她的目光，然后她很快地朝我一笑，我便會激動一整天。
那個時候，我并不覺得我遇見的就是愛情。我只想著，能和這樣清新、機靈的女孩做朋友該是一件多么快樂的事。
我很快便如愿以償。姚夭在一個夜晚的散步后輕易答應(yīng)了我的請求。
那是一段值得銘記的時光。我們相約去舊書攤買書，我們在夜晚用短信向?qū)Ψ秸f晚安，我們將學(xué)校一份不知名的刊物辦得紅紅火火，姚夭的文字在刊物上如花朵一樣熱烈綻放。
然而，正是這段愜意的回憶成為我后來痛苦的根源。
四
我開始經(jīng)常失眠，并且在夜里瘋狂地想念姚夭。在這種想念將我折磨得疲憊不堪的時候，我約見了姚夭。并且抱了她。
我的感覺以及我們共度的歡樂時光告訴我，姚夭無疑是愛我的，雖然自始至終我都沒有弄清楚這愛背后的原因。但那天姚夭表現(xiàn)出的冷靜令我吃驚。當我觸到她的身體，試圖抱她的那一刻，我以為她會驚慌，會手足無措，至少會臉紅，但這些跡象都沒有發(fā)生。相反，姚夭仿佛預(yù)先知道一般，一頭扎進我的懷里。
那是世上最漫長的擁抱。我像抓住唯一的稻草一樣緊緊抱住姚夭，這個小得令人心疼的女孩。那一刻，我終于窺見自己的內(nèi)心。我愛上了姚夭。
意識到這一點后，我陷入了深深的苦惱和困惑。
我首先想到了我的妻子，那個每天為我洗凈衣服并整齊疊放在我的床頭的女人，那個無論多晚都等我回家共進晚餐的女人，那個我曾經(jīng)深愛并在婚姻誓言里承諾對她忠誠給她幸福的女人。想到妻子，我甚至對姚夭產(chǎn)生了隱隱的恨，因為她使我對愛的一致性、長久性滋生了懷疑，我原來無比堅信的愛情和婚姻神話在她這里土崩瓦解。我成為了一個壞人。
還有我7歲的兒子，和我一樣敏感、脆弱的兒子。他還不知道，他已經(jīng)失去父親了。他的父親在精神上已經(jīng)背叛了他，對于他來說，這是一件多么殘忍的事啊。他五彩斑斕的童年從此只剩下灰暗的顏色了，他將再也見不到他父親的笑容，再也沒有縮在父親的臂彎聽故事的機會了。因為他的父親，已經(jīng)成為一個壞人。
五
我是一個壞人。但壞得不夠徹底。
我曾經(jīng)想，與其這樣自我折磨，不如對姚夭做個了斷，告訴她，我不是她應(yīng)該愛的人。但每次一見她，卻開不了口。她總是用一種深情而又充滿哀怨的眼神看著我，使我堅硬的心漸漸融化。
在語言失效的情況下，我甚至想到用粗暴占有姚夭身體的方式，使她討厭我，恨我，然后不再愛我。但這個方法也行不通。因為面對姚夭，我無法粗暴。她太小了。并且我愛她。
我毫不隱瞞想與姚夭融為一體的想法，并且隨著時間推移，這種想法越來越強烈。但只要一觸到姚夭真實的身體，想占有她的想法就消失了，我在她青春美好的身體前看見了自己的丑陋和卑鄙。我無法進入她。
只有一次，當我竭力壓下心中所有的理智和道德，僅憑熾熱的感情在她的身體上胡作非為時，姚夭說了兩個字，不要。說話的時候，她還在我身下，但神情冷漠，眼睛注視我無法看到的某個地方。我忽然覺得她很陌生，同時懷疑身下的女孩是否真的愛我，或許她愛的是另一個與我相似的男人，我在她那里不過是別人美妙的影。
六
我對姚夭的分析以及由此而生的對我們之間愛的懷疑，終于使我們距離越來越遠。
有一段時間，我甚至懷疑她已經(jīng)消失。但之后，我的眼睛最終捕捉到了那個熟悉的身影。我的姚夭。我在心里喊著。
大多數(shù)時候，她一個人走在路上，神情木然，腳步遲緩。但有兩次，我看見她身邊站著男人。兩個不同的男人。其中一個我不認識，另一個是我的學(xué)生。兩個男孩有著不同的外貌特征，但有著相同的我已失去的屬于青春的那種明媚與活力?；蛟S是命中注定吧，兩個男孩都曾與我在大路上相遇。相遇的時候，姚夭都依在他們身旁，樣子甜蜜而滿足。
我想，姚夭終究長大了。
我想，姚夭可以幸福了。
但另一種更頑固的想法卻在我的頭腦里不斷糾結(jié)。姚夭根本不愛他們，她只是以這種方式讓我覺察她的獨立以及她自由選擇的權(quán)力，同時讓我在對比中看到自己的無能和懦弱。
如果這真的是姚夭的初衷，那么，我想告訴她，她做到了。
七
直到那天姚夭出現(xiàn)在我的家門口，我才將種種她不愛我的猜測和結(jié)論猛然推翻。
在客廳的沙發(fā)上，姚夭瘋狂并絕望地吻我，而我報以更瘋狂的回應(yīng)。也許等得太久太久了，我第一次發(fā)現(xiàn)自己那么想要她。即使以后她同別的男人結(jié)婚，生子，一起生活，只要我和她有一次的靈魂相交，我就滿足了。我熱烈地撫摸她，吻她的頭發(fā)、臉、耳朵，我甚至近乎野蠻地撕下了她的上衣。但當她光潔、充滿活力的**展現(xiàn)在我面前時，我退縮了。
姚夭當時的眼神坦蕩而決絕。我知道，她預(yù)備給我的，不只是她的身體，還有因不能長相廝守而生的永久的悲哀。
我哭了。為我的軟弱，為姚夭的執(zhí)著，為包圍在我們身邊的無法背棄的人們，以及這個世間無可奈何的愛情和那些永遠逾越不過的規(guī)則。
八
很久沒有姚夭的消息了。不知道她過得好不好。
我很好。來這里已經(jīng)整整七年了。七年前的那個決定恍如發(fā)生在昨日，我最終和妻子提出了離婚，然后只身一人來到這個荒僻的山村支教。整個村莊的孩子都是我的學(xué)生，都歸我管轄。有課的時候，我教他們古代的詩歌和簡單的算術(shù)，放學(xué)后，和他們一起，在藍天下唱歌，去溪澗里摸魚，到山坡上放牛。和孩子們一起，我仿佛忘記了從前的一切。這里靜謐的山水以及春天山坡上五顏六色的花使我支離破碎的心漸漸修復(fù)完整。
只是，一個人靜對著天空的時候，還是會想到姚夭。很想很想。
不知道她在哪里。如果她知道我獨自一人，會來找我嗎。會的。她那樣愛我。但是等她找到我，我已經(jīng)老了。那個時候，她還要我嗎。要的。因為她說，只要愛，就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