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嵐歡呼雀躍,知道昌平已到。
有那么片刻,天色如同火與煙。
而這正是黃昏的時分,草原上半明半暗。不知名的白鳥,一閃一閃像個蒼白的圓點,極速掠過北方山麓的陰影,發(fā)出輕柔又悲鳴的嘶嘶聲。
偏偏昌平城坐落中央,上空炊煙裊裊,晚霞璨然。
“是知更雀,二哥快看,真的是知更雀啊,”狄嵐光滑的小臉上也帶著酡紅,嘴角輕揚,“大周有知更雀的地方只剩這里了?!?p> “有知才知尋,”狄槐抬頭極目處,果然又出現(xiàn)了一隊龐大的鳥群,它們像烏云一般涌過昌平上空,“看來最后就是這里了,不過期望越大失望越大,但愿老神仙這一卦算的批文準吧?!?p> 常言道望山跑死馬,卻不太適合形容地勢平坦的大草原,兩人腳步不停,腳力十足,很快便抵達城墻附近。
夕陽西下人來人往。
郡城重地四通八達,有絡繹不絕的車馬,也有川流不息的行人。
哪怕是周圍距離他們不遠處,就有來來往往的大型商隊,和一些靠近樹林駐足歇息的鏢車,肩頭的鏢旗飛揚,斷斷續(xù)續(xù)的談話聲在綠地中無息穿過。
狄槐還在暗中打量,發(fā)現(xiàn)入品以上的修士一個也沒有,大多數(shù)都是在先天初期徘徊,頓時沒了多大興趣,反倒狄嵐興趣盎然的直沖沖奔向城門,碧綠的長裙一閃而過。
“誒,小妹,等等我啊?!闭泻袈曂蝗槐痪砥鸬娘L吹散。
“這野丫頭,都踏入修行了,還是這么的毛毛躁躁,不讓人省心。”與此同時,狄槐在心里默默的吐槽。
一個月前,在狄家破敗翻新的祖宅里,從各自宗門匆忙返回的兩兄妹臨危受命,之后便馬不停蹄的四處奔走,執(zhí)行起家族長老們臨行的囑咐。
由于時間緊迫,這一路上搜尋了好幾個郡,馬沒了,而狄槐腰間的碧綠百納袋里,預備的十幾張御空符也早都消耗完了,所以有時不得已落魄山野,如今狄嵐又恢復了活潑好動的性子。
入了城,狄槐悄然摸出了一個羅盤一樣的法器指路,在街上神出鬼沒的,活脫脫跟個神棍一樣。
不過對于狄嵐人身安全,狄槐并不擔心,這一路上走來的修士綁在一起,都還不夠她一只手揍得。
而且,大多時候都在幾郡的邊城苦哈哈的混跡,現(xiàn)在好不容易可以逛個開心,女孩子嘛,也就由著她去了。
天色漸漸向晚,今日又恰逢,一年一度的上元佳節(jié)。
昌平城內夜市極其繁華,萬家燈火映照著,幾十處高樓獵獵的酒招,轉折巷弄,處處火樹銀花,光耀如白日。
轉眼冒過清貧的光景,忽然無數(shù)雙巧手在閣樓上揮動錦繡,人影翩然而出,尋歡作樂的游客如織,聽旁人繪聲繪色說今晚頭牌小桃紅,重磅推出了一些新奇刺激的玩意兒。
還有一部分人們涌上西街去觀賞燈市,看那一時半會兒的情形,聚著形形色色的人潮似蜂,嫩出水的燈市有如那嬌艷的花朵一般。
西街中央一道石板橋橫跨烏江,碧水幽幽的河岸兩側的各家商販,推出貼彩的鋪子,忙碌著盤點各類雜貨,周圍熱鬧的圍滿了煙火氣,才子名士、王孫貴胄、布衣平民,無不夜游。
河里百舸爭流,就像片片樹葉子一樣,突然波心蕩開一汪清泉,然后處處張掛彩燈的巨型畫舫熠熠生輝,那是月的冷光輕輕灑,披著長紗的主人,立在船頭,一副猶抱琵琶半遮面的模樣,散透著雍容的華貴。
“賣燒餅,麻花,胭脂水粉咯!”
走街串巷挑擔的小販,吆喝聲各種樣式,一如雷霆萬鈞,破鑼嗓子,生得有斗大的量。
但是熱鬧是屬于他們的。
……
華燈初上!
跨越大半個城區(qū)。
狄槐行走其間,不禁觸景生情,心底暗道:“或許,要不是因為三叔,偌大的狄家也不可能沒落的那么快?!?p> 周文王蓄勢六百年逆取北齊,風云際會,“金鱗豈是池中物,一遇風云便化龍”,最終成就皇圖霸業(yè)。開設御靈司,一網(wǎng)打盡天下英雄。順應天意,鑄造大周王鼎鎮(zhèn)壓氣運,傾盡一生治國護民,使四夷臣服,從此舉國海晏河清。
哪怕時值北漠妖孽怪誕頻出,各地諸侯奮起征戰(zhàn)衛(wèi)國,導致怨聲四起,但偏僻之郡竟還有如此盛景,看來整個大周依舊如日中天。
想到這里,狄槐仰頭看著前方的升空爆裂的煙花,聽著百姓朝天門前一陣歡呼,心里更多的卻是深深的乏力。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同時,不知該不該背叛所學教義與君綱,百感糾結,狄家可是冒天下大不韙,要與這般天下為敵。
腳步竟有些發(fā)顫。
突然一陣作坊深巷陳釀的槐花酒香,混雜著結伴路過的,異域胡女戈壁般彌久的體香,沁入心扉。
狄槐兜兜轉轉,解袋拋下幾輛銀子,也隨手打了二兩解解饞。
他還是走向了這里。
羅盤指著對面滿臉皺紋的老倌,這一刻終于紋絲不動。
雨棚里燒著火盆。
“店家的酒是好酒,都說酒能消愁,好酒更是能解千愁,不知可否向店家你打聽個人?!?p> “哈哈,都是祖祖輩輩傳下來的手藝,不過麻雀雖小五臟俱全,還請公子但說無妨!”
狄槐點頭微笑,嘴唇輕啟。砰砰砰,外面天空的焰火一潑接著一潑。
“烈風如刀,狄家麒麟郎狄尋……”老倌重復了這個名字,“沒聽說過,連一點印象也沒有,繞是小老兒這些年走南闖北,見到過不少世面?!?p> 這時雨棚里的火盆被撒潑而來的餓狗撞翻,火星四射模糊照亮角落里沉積的赤裸陰影,軀體白凈得像是玉石雕成,幾乎完美而無瑕。
老倌放下手里的活計,擦了擦手追了出來,好巧不巧擋住狄槐視線,罵道:“好啊,又來了,你這只該死的狗東西,敢三番五次尿到老子新買的酒壺里,看我今天不打死你。”
“別跑,站住別跑。”
老倌惡狠狠的,提拎著一根黑不溜秋的燒火棍,攆著狗沿街跑。
“神經(jīng)病啊?!?p> 狄槐看著摔了一屁股泥的老頭很是無語,回過頭,掃視周圍,只有熄滅了的火盆還冒著嗆人的濃煙。
時不時,剛才滑稽無比的場面飄過腦海。
“又失靈了,我就知道那個人是個老騙子,狗屁的龍虎山的狗屁的老神仙?!钡一币а狼旋X。
火氣上頭一把把羅盤摔在旁邊簡單的土坑上,突然狗吠不止。
人聲鼎沸蓋過了爆竹發(fā)出單調的啪啪聲的風頭。
“嘖嘖嘖,那被狗咬死的是誰???”
“新來的?連這都不知道。這可是十里八鄉(xiāng)響當當?shù)囊惶柸宋?,少的不要,老的不要,老少皆宜才是極品,東郊的東陵君是也。”
“風流快活一生,竟然是死在了狗肚皮上,真他娘的絕了?!?p> “嘿,真他娘的絕了!”
狄槐聽見身后異響,猛然轉身,突的便看見一雙血淋淋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