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公子、公子？公子？！”
模糊的視線中清云的臉驀然放大，清秀干凈，令人心安。
小丫頭急得直跺腳：“公子是怎么了？可是身子不舒服？可是那登徒子輕薄于公子？可是遇著什么歹人？？這……嘴上怎么竟出血了？！”
一連串的詢問連珠炮似的襲來，沐河清總算緩過神來。
她眼中映出清云焦急的神色和另一邊少年臟兮兮的臉，終于定下心思。
好在、好在她還有機會，還能挽回——上輩子所有，不可挽回之事。
何其有幸？
她松開手心，指尖帶了點血沫。眼中波光艷漣，卻不再發(fā)酸。聲音略帶幾分沙?。骸盁o礙?！?p> 輕輕二字，掩住了多少思緒。
樓破嵐站在樹下，黑曜石般的雙眼聚焦在那身玉白衣袖下——嫩白青蔥的手指帶著些許血跡，眼中寒芒一閃而過，轉(zhuǎn)瞬即逝。片刻后他收了目光，又坐回樹下，就著搪瓷大碗大口喝著涼豆?jié){，大口嚼著肉包子，倒是香的很。
清云見自家小姐神色淡淡的模樣，期期艾艾地嘆了口氣，想也知道問不出什么了。
清云只好苦惱道：“公子，奴……才方才突然暈倒，不知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事？”
小姐的事問不著，自己的事總得問問吧，連怎么暈倒都不知道，這暈的……也太冤了吧？
沐河清頭一偏，明燦瑰麗的桃花眼恰巧對上少年亮晶晶的雙眼。她眉梢一挑，眼神示意：你來解決。
少年樓破嵐眨巴兩下眼睛，轉(zhuǎn)頭看清云，整張臉稚氣未脫，卻無端生出幾分嚴(yán)肅。他那張看不大清楚的臉上大約擺出了一副鄭重的表情：
“你肯定不知道啊！剛剛真是驚險萬分！方才一歹徒忽然自后方向你襲來，打暈了你，更欲加害于兩位恩人?？赡苁嵌欢魅颂焐毁F，又因救我露了財，這才招致歹人惦記?！?p> 少年愈說愈激動：“事出從急，我便一下制住那個歹徒，好生教訓(xùn)了他一番將那廝趕跑了！好在他下手并不致命，我方才才能救你醒過來！”
沐河清一邊的眉毛高高挑起：“……”
編！你接著編！這種鬼話也得有人信?。?p> 清云一拍腦門，緊接著大徹大悟道：“原來如此?。。 ?p> 沐河清：“……”打擾了。
清云又道：“那便多謝你出手相助！否則我與小姐……呸，公子，必定兇險萬分！實在感激不盡！”
她拍了拍胸脯，緩了緩所受驚嚇，看著樓破嵐的眼神多出幾分友好，語氣也多出幾分真摯：“我原以為你不是個好人，誰成想竟這般熱心腸！也不枉我家公子救你一遭?！?p> 不是好人的樓破嵐：“……”
呵呵，你是好人，你全家都是好人。
樓破嵐有些想笑，卻又硬生生憋住了：“這位姑娘你，可有大礙？”
“……你方才喊我什么？”清云愣住，下一刻一張小臉皺成一團，色厲內(nèi)荏道：“你是眼睛生的有問題嗎？我分明是個男子！”
像是忽然想到什么，她扭頭看了一眼自家小姐，趕緊攔在沐河清身前，脫口便是：“還有我家小姐也是男子！”
樓破嵐：“……”
沐河清：“……”
樓破嵐懵了。
沐河清一只手緩緩扶額。
清云神色嚴(yán)肅，反應(yīng)了兩秒，臉上才后知后覺得紅起來，泄了氣吭哧開口：“不、不是……小……公子……”
樓破嵐木著一張臉，問道：“……她真的不是穿插進來的眼線嗎？”
沐河清保持扶額的姿勢：“……說實話，她不是?！?p> 樓破嵐樂笑了。
清云欲哭無淚：“……我真的不是?！?p> 沐河清還算淡定，看著小丫頭不知所措的狼狽模樣，只好安慰道：“沒什么好慌的，他已經(jīng)知道這些事了，也會跟著我們回護國公府?！?p> 清云一雙杏眼驀地睜大：“可是……小姐，北院那邊——”
沐河清搖搖頭，示意她不必多說。
清云雖然著急，卻也明白如今沐河清有自己的打算——她打定的主意，絕不會輕易更改。小丫頭在原地恨恨地跺了跺腳，狠狠地剜了一眼努力憋笑的樓破嵐，小嘴上還不服氣地念叨：“笑笑笑，有什么好笑的……”
那邊樓小戰(zhàn)神吃飽喝足了，嘴巴往衣袖上一抹，端著搪瓷大碗往沐河清旁邊一站，直沖著沐河清傻笑。
一雙清透純粹的黑眸彎成月牙樣，眼中藏著星星點點的喜悅，是屬于少年人的快樂。
沐河清：“……走吧?！?p> 清云乖巧地跟在她身后。樓破嵐干脆貼的更近，幾乎要與她并肩而行。
她一度懷疑自己撿錯了人。
眼前這個笑得有幾分傻氣的瘦弱少年——真的是當(dāng)年那個“刀鋒所向驚絕韃虜”的戰(zhàn)場神話嗎？明明當(dāng)初那匆匆一眼，給她并非這般……傻冒的感覺啊。
難道，每個大人物功成名就之前，都要有一段一言難盡的往事？
沐河清想了想，還是決定問問這位少年的謎之來歷：“樓破嵐？”
樓破嵐：“在?！?p> 沐河清問道：“身世來歷，坦白一下?！?p> 樓破嵐清了清嗓子，正色道：“大小姐，我本是西境人士，前幾年家道中落流浪至此。之前到過穎京，在商隊里尋了個差事跟著商隊走南逛北又離開了穎京城。商隊散了，又回了穎京尚未找到差事，這幾日在這一帶一直靠拾破爛為生……”
沐河清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拾破爛？”
樓破嵐也奇怪道：“……怎么了？自力更生，不算丟人?！?p> 沐河清一臉古怪：“這…不會是你名字的來歷吧？”
樓破嵐——樓破爛。
樓破嵐：“……”
他一度懷疑自己跟錯了人。
清云眼角笑出了淚花：“……哈哈哈哈哈！小姐不愧是你！”
沐河清裝作若無其事：“……你繼續(xù)說。”
樓破嵐只好壓下心中一口老血，繼續(xù)道：“懷中美玉引賊人惦記，這才遭了賊手。幸得今日大小姐相救，我自問無以為報……”
清云興致勃勃來了句：“所以以身相許？！”
樓破嵐木著臉：“……這丫頭哪兒來的？”
沐河清一只手再度覆上額頭：“……清云，你這些都從哪兒看的？”
清云尷尬地撓撓頭：“小姐你搬回家的那些話本子里可都是這么寫的，英雄救美、狐妖魅主、郎情妾意、以身相許……不都是這些嗎？”
沐河清：“……以后別看了，多讀點圣賢書?！?p> 樓破嵐繼續(xù)木著一張臉：“……沒想到你是這種人。”
沐河清：“……好好說話。我是哪種人？”
樓破嵐：“整天看話本子欲求不滿的人?！?p> 欲求不滿的沐河清：“……”
樓破嵐摸摸自己的臉，若有所思道：“不過你若強求，我也實在不好拒絕。”
沐河清優(yōu)雅一笑：“……滾?！?p> …………
這一左一右、一高一矮跟在沐河清身后又走了一段，清云這才忍不住出聲了：“小姐，我們是不是……走錯方向了？藥材鋪子應(yīng)該在北邊?！?p> 她們正是從南邊過來的，怎么如今還要向南走？
“沒走錯。我們回一趟成衣店，”她回眸上下打量著樓破嵐，眉梢一挑：“得給這小子拾掇拾掇?！?p> 清云點點頭贊成道：“確實必要。還是小姐思量周全。”
樓破嵐則一本正經(jīng)：“公子，說實話，你是不是嫌棄我？”
沐河清頭也不回：“你覺得呢？”
“我覺得，以公子這般良善之心與高貴之品性，必然知道成大事者不拘小節(jié)。不會如此膚淺。”少年還是一本正經(jīng)的語氣。
“嗯，你說的不錯，我不嫌棄，”沐河清瞬間甩鍋：“是清云嫌棄?！?p> 清云一臉懵逼：“……?。俊?p> 不過她瞬間反應(yīng)過來：“啊，對！是我嫌棄！你看你這一身，滿身血污不說，還有股異味兒，要不是小姐的緣故……”
小丫頭被自家小姐點到名，深感責(zé)任之重大和背負之艱辛，當(dāng)即便像打開了話閘子一般，一開口如洪水過境，把樓破嵐全身上下、自頭發(fā)絲到腳趾甲片都給嫌棄的一文不值。
一頓點評猛如虎，直叫人稱二百五。
樓破嵐：“……”
這丫頭怕不是個傻子？
大小姐你這樣把她當(dāng)劍使她爹娘知道么？
樓破嵐木著臉：“……姑娘，其實話可以不那么多。我怕你閃著舌頭。”
清云：“……你還嫌我話多？最不能說話的是你才對吧？”
樓破嵐不解：“這……從何說起？”
清云一臉嫌棄，捏著鼻子：“嘴臭你不知道啊！”
樓破嵐：“……”
好家伙，是在下輸了。
沐河清走在最前方，不禁莞爾。
她的腳下步步生光，迎面是無限生機。
還有機會。一切，尚能挽回。
吶，還記得嗎？
若有來世，顛覆生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