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長悅閣西廂房。
燭臺上的燭火靜靜搖曳,在檀木壁上映出舞動的影子。
少女嬌小的身子坐在寬敞的檀木椅上,端正筆直。鎏金的雁魚燈火照亮了少女稚嫩而清麗的五官。她披上玉蘭白色的大氅,清冷執(zhí)筆,在一卷書冊上圈點(diǎn)注釋,眉目間專注平和。
“吱呀”一聲。
清霜端著一盞茶開門而入,淺紫色的衣裙上沾著深更的重露薄霜。她輕手輕腳地放下茶,也不出聲打擾,等了又近一個時辰見沐河清批注完了一卷書冊,這才輕聲開口:“小姐,眼下將近三更了,看了三個時辰的書了。喝了這碗姜茶咱就歇下吧。”
沐河清雙眼映出燈火,明眸似火,清冷的嗓音透出幾分困倦:“不急,等清云回來再說?!?p> 她垂眸看著桌上攤開的書冊,揉了揉發(fā)脹的太陽穴。
人貴有自知之明。即便她曾母儀天下,名義上掌管后宮事宜十幾載,也無所謂經(jīng)天緯地之雄才大略。她能做到的無非就是搶占先機(jī),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倘若不謹(jǐn)慎小心一點(diǎn),她又拿什么來賭?
清霜欲言又止,見沐河清一雙小手又捧起一卷書來,只覺得心疼而欣慰。
又是一道開門聲傳來。
清云腳步匆匆,目露驚訝,還未走進(jìn)便忍不住出聲道:“小姐,果真如小姐所料,二老爺書房自酉時起便一直亮著,并無半點(diǎn)要熄燈的意思?!?p> 沐河清彎唇一笑正欲發(fā)話,西側(cè)的小窗忽然被砸了一下。
清霜趕過去掀開一看,并無東西,她復(fù)又將窗戶拉上道:“沒什么東西,可能是夜里麻雀冷的睡不著亂飛亂撞。”
沐河清:“……我知道了,你們二人先休息吧,我看完這一卷自會休息?!?p> 清霜與清云二人相視一愣:“這……平時都是我們伺候小姐休息……”
“不用了,”沐河清笑笑:“今日休假。”
兩人無奈,只得應(yīng)了。
兩人前腳剛走,那西側(cè)的窗戶便被掀開了一條縫。窗外的那人見只有少女一人,便放心地推開窗戶,輕車熟路地?fù)沃芭_一躍而入。
西側(cè)很暗,少年繞過屏風(fēng)踏著燈火輕巧走近。暖融融的火光攀上他俊俏的側(cè)顏,一點(diǎn)點(diǎn)勾勒出少年清透的黑眸和凌厲的眉峰,他眼中映出少女伏案翻書的樣子,含笑的聲音也在夜里染上幾分溫柔:“這么晚,還不睡?”
沐河清頭也不抬只管問道:“深夜前來,有事嗎?”
樓破嵐見少女對他的到來毫不在意,有些落寞,癟癟嘴道:“我白天打聽到很多消息,其中有些不解之處,特意來此找你問問?!?p> 沐河清正看到一費(fèi)解之處,皺眉邊思索邊道:“說來聽聽?!?p> “雖然只是傳言,”樓破嵐見她敷衍至極,低沉清冽的聲音忽然抬高:“但我聽很多人都說你與那個什么七皇子陸修堯有一腿這是不是真的?!”
少年閉著眼一口氣說完,仔細(xì)一聽,竟能聽出濃濃的委屈。
樓破嵐白日四處打聽各方情報,為了早日熟悉穎京城各方勢力,不成想無意中竟讓他聽到這么一個驚天消息。他幾乎要沖出去把聊天的幾個人全都打一頓,誰想整個茶館中人竟都附和那幾人!他越想越氣越想越氣最后還是忍不住深夜前來,求一個答案。
沐河清手一滑,書卷“啪”一聲落在桌上。
樓破嵐見此握緊了雙拳,他垂下眸,眼中竟迸發(fā)出一絲凜冽入骨的殺意。
若此事當(dāng)真,他大不了夜探景王府……取那人首級又有何難?
可是如此一來……這女人會不會為了那個什么狗屁皇子傷心難過?
那可如何是好?!
明明、明明抱了她的是他,保護(hù)她的也是他,怎么、怎么他這才情竇初開就遇上這世間如此難題?!
樓破嵐心中五味雜陳,表情也是變了又變五光十色精彩紛呈。
沐河清的臉色也極不自然。
她深吸一口氣,問道:“誰告訴你的?”
少年冷硬出聲:“很多人這么說……”
“都給我拖出去打一頓?!便搴忧骞麛嘞铝?,絲毫不見猶豫。
樓破嵐松開緊握成拳的雙手,順著話問她:“……多加工錢嗎?”
沐河清毫不客氣地反諷回去:“勸你別一心想著銀子,你現(xiàn)在沒什么銀子,以后沒銀子的時間還長著呢?!?p> 樓破嵐:“……”我謝謝你。
“還有一腿?”沐河清面無表情,卻莫名讓樓破嵐覺得她有些可愛:“我給你一腿要不要?”
樓破嵐笑出聲來。
面前的少女聽見此人之名,眉目間那抹不加掩飾的厭煩與不耐委實(shí)不似作假,他心中竟有前所未有的輕松愉悅。仿佛所求所想,不過是她一句話,一個答案,一個態(tài)度。
不過他雖然心中釋然,但想起白日聽到的那些,還是很不開心……少年繞過檀木桌,湊到少女身邊,微微傾身,一手撐在她拿著書的右手邊,修長勻稱的手指曲起,碰了碰她:“那……”
他緩緩俯身,少女的側(cè)臉在陰影中如玉般清雅無暇,此刻她微微蹙眉仰起頭看進(jìn)他眼中。
他喉嚨收緊,磁性的少年聲低卻悅耳:“那……什么叫金童玉女、青梅竹馬?”
他刻意在最后兩個詞上加重語氣,頗有幾分咬牙切齒的意味。
沐河清用手撐著臉頰,干脆側(cè)過身來,懶懶地看著他不甘的模樣,又不耐煩地解釋:“那叫無知。少不經(jīng)事,被人亂點(diǎn)鴛鴦?!?p> 樓破嵐笑出聲,胸腔震顫,笑彎了一雙明亮的眼眸。
沐河清:“……”甚至不知道他在笑什么。
她的另一只手離他的極近,她的手指在桌上磕了磕,眉梢一挑:“所以,勞駕,讓開點(diǎn)?!?p> 樓破嵐見少女一臉平靜地讓他讓開不禁胡思亂想起來,他不讓反進(jìn),得寸進(jìn)尺:“我不想讓,我偏偏不讓,大小姐不如給我個理由。還是說……嘿嘿,你害羞了?”
沐河清:“……少年,擋著光了,自己心里沒點(diǎn)數(shù)嗎?”
害他親娘的羞。
樓破嵐一噎:“……”
表情訕訕。
少女滿臉不耐只寫了兩個字:幼稚。
沒轍,他只好縮在她椅側(cè),屈腿半蹲:“這樣行了吧?”
沐河清重又拿起書:“你還不回去?”
這次換樓破嵐仰頭看她,少年笑瞇瞇得,精致深邃的眉眼在半明半暗中愈發(fā)張揚(yáng)好看:“大小姐都沒睡,那我也等著?!?p> 沐河清面無表情地瞥了他一眼,小幅度地冷笑一聲,一下子合上書卷,只道:“呵…不看了,睡覺?!?p> 樓破嵐笑容直接一僵,整個人瞬間蔫掉:“這么早啊……”
都三更了……早他親娘的早。
沐河清起身,攏了攏大氅,正欲離去之際,復(fù)又轉(zhuǎn)身,看見少年還在椅邊蹲著。她忽然沖他一笑,眉眼彎彎,清麗無雙。
樓破嵐反倒不自在起來,不過自己也不自覺地挺了挺腰板,臉頰飛紅:“怎、怎么了?”
她伸出手摸了摸少年柔軟的發(fā)頂,語氣輕緩:“記得熄燈?!?p> 說完,便毫不留情地抽手而去,繞過屏風(fēng)向東廂房走去。東廂房一陣衣物簌簌脫落的響聲,然后歸于一片沉寂。
樓破嵐獨(dú)自一人蹲在明滅的燈火處,捂著臉沉沉笑著,搖了搖頭,復(fù)又揭開雁魚燈的燈罩,用燈芯挑滅了。
屋內(nèi)徹底暗下來。
他熟門熟路地走到窗邊,即使在黑暗中也絲毫不影響視物。他側(cè)過臉,月下看清了床榻上少女半睜半閉的雙眼和嘴角狡黠的笑容。他也笑起來:“大小姐,今夜心情不錯嘛?!?p> 夜里傳來少女慵懶愉悅的聲音:“……過幾天,請你看戲?!?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