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河清的眼神逐漸復(fù)雜,她閉了閉眼,強(qiáng)忍心中怒意。
不愧是……陸修堯。
心狠手辣,絕無人情。
可以猜測,陸修堯想到并實施此法培養(yǎng)密探的時日不超五年,而五年甚至六七年前——他也才僅僅十四五歲!
他卻忍心利用這些與他一般大的孩子在他精心營造的戰(zhàn)場上廝殺生存,只為來日能夠為他所用,能夠做他奪取皇位的一柄鋒刀利刃!
少女端詳面前之人,雙眸逐漸銳利。
還有……眼前這個男人。原來早在那時,陸修堯便有插足輕鴻樓之意。
這樣的布局,若非她掌握先機(jī),即便重來一世,也未必是他的對手。
“在下王武,方才多有得罪,先給二位賠個不是。不知二位如何稱呼?”男人走近站定,作了個揖,浮腫的雙眼笑起來幾乎看不見眼睛。
樓破嵐拉緊了兜帽和斗篷遮好半張臉,心里嘀咕:啥王五我還王二麻子呢,起個假名也不走心點。
誰知沐河清也是不按常理出牌的主兒:“也談不上得罪,我是張山,他是李世,王公子,幸會。”
張山(三),李世(四),這名字真不錯。
樓破嵐一個干咳,大概是被風(fēng)嗆著了。
王武卻仿佛不怎么在意,笑呵呵地發(fā)出邀請:“那張公子、李公子,我們不如進(jìn)寒舍商量商量生意之事如何?”
沐河清從善如流:“煩請帶路?!?p> 樓破嵐見人眼睛眨也不眨就要跟人走,當(dāng)即拉住她的手,卻在此時才驚訝發(fā)現(xiàn)——少女的手心竟然冷汗涔涔,幾乎連斗篷的袖口都濕了一圈。
他的手漸漸松開。
“……放心,死不了?!?p> “……至少不會死在這兒。”
“……”
他耳邊響起少女方才清冷平靜的聲音,冷靜自信,仿佛即便天塌下來她也不會有半分動容。
卻不曾想……她竟也如此緊張?
沐河清卻并未注意到這些,只向他低聲催了一句:“快跟上?!?p> 樓破嵐這才邁開腳步,一路上他的視線頻頻望向少女的手,格外沉默。
…………
這地方七拐八彎,路愈來愈不好走,他們逐漸進(jìn)入腹地。隨著逐漸深入梨民窟,所見之景也愈發(fā)觸目驚心。
荒涼滿目,面目全非;血污染地,慘絕人寰。惡臭彌漫,腐爛扎營,蚊蠅蛆蟲則是這里的常駐民。
他們終于來到腹地深處一間小屋,并無特殊之處,僅僅是更加結(jié)實些,不透風(fēng)就很不錯了。里面僅有兩處陳舊的茶幾和木凳,除了這茶幾一圈,屋中其余地方也布滿了灰塵,陰暗的房間里唯有正對木門的一扇小窗透出些許光亮。
沐河清就著斗篷毫無顧忌地坐上臟兮兮的凳子,開門見山直接說道:“我此番誠意來做成這筆生意,我們明人不說暗話,煩請王公子告知,這生意究竟該怎么談?”
王武依舊笑瞇瞇的,眼角竟還擠出了笑紋:“二位別急,我們這兒一向遵循客人至上原則,先要帶幾種貨色給二位挑選方才是待客之道。”
樓破嵐警惕地守在沐河清身后,不明所以地看向這個“王五”。
王武話音才落,便有人一把拽開了木門,沉重老舊的“吱呀”聲裹挾著秋風(fēng)猛灌進(jìn)來,只見幾個灰衣人押著另外一些人走了進(jìn)來。
木門被重新掩上。
昏暗的房間里,四個被押送之人戴著玄鐵鐐銬安靜地跪在地上,襤褸的衣衫掛在身上,低著頭,不掙扎,不做任何動作。他們脖頸上沉重的玄鐵鏈尤為刺眼。每人身后分別站著兩個灰衣人負(fù)責(zé)看管,負(fù)手而立。
“我來給二位介紹介紹,”王武滿意地看向匍匐在地上的四個“影子”,笑瞇瞇道:“這左手邊第一種貨色,是最為優(yōu)秀的貨色,武藝不凡,最擅格斗暗殺,而且不畏死亡,絕對是死士的不二人選?!?p> 這男人觀察著沐河清的神色,卻奈何斗篷遮面加之光線昏暗,實在看不清楚。
他見沐河清并未發(fā)話便指向左手邊第二人,介紹道:“這第二種貨物,擅毒物藥理,無論是西境的毒蛇毒蝎,還是南疆的蠱蟲鼠蟻,他們都能應(yīng)付自如?!?p> 沐河清依舊神色淡淡:“下一個?!?p> “這第三種么……”王武的臉上逐漸浮現(xiàn)不懷好意的笑容,神色曖昧非常:“這第三種深諳床笫之術(shù),察言觀色,輾轉(zhuǎn)承歡,媚骨天成,必然能助二位事半功倍……呵呵?!?p> 沐河清看向那個“影子”,他垂著頭,連呼吸都不大有起伏。
少女神色不變:“宛如死人一樣,如何強(qiáng)顏歡笑?”
王武笑著搖搖頭,眼神示意那“影子”身后的兩人,只見兩人扯住“影子”脖上鐵鏈,狠狠一扯,那“影子”被迫抬起頭來,露出一張收拾得極為干凈、長相極盡魅惑的臉龐。
“……男子?”樓破嵐撐著下頷突然出聲。
“這年頭男子的生意可不比女子差,畢竟……”王武樂呵呵道:“總有一些大人物有不少特殊的愛好?!?p> 樓破嵐聞言看向那個“影子”。
這張臉極其嫵媚,明眸善睞,媚眼如絲,一雙狹長的狐貍眼中似乎藏著引人上癮的毒蠱,眼睛輕輕一眨,幾乎要把人的魂魄勾去。
“影子”輕啟雙唇,唇瓣艷如花朵,纏綿悱惻地輕喚:“爺……”
“對奴家……可還滿意?”這一聲似嬌似嗔,尾音還帶上了纏綿的顫音,竟令人心也微微發(fā)顫。
沐河清眉心愈發(fā)緊蹙。
她看著面前那張干凈的臉,只覺古怪至極——那“影子”跪在地上,雙手雙腳皆被縛住,唯有一張魅惑天成的臉在動人綻放,仿佛在罪惡骯臟的澆灌下,即便是糜爛的泥土也開出了鮮艷致命的花朵,怪異至極。
她已經(jīng)能感覺到腦子昏沉,意識逐漸失去清醒……她當(dāng)即用力咬破唇瓣,唇上滲出點滴鮮血。
然后只見她眼疾手快地抄起桌上的茶水往那個“影子”臉上潑去——
“嘩啦——”
茶水潑在那張燦若桃花的臉上,眨眼之間,這種短暫的美麗轉(zhuǎn)瞬即逝,似一朵極速枯萎的牡丹,下一刻又凋謝成了秋日的枯葉。
這個“影子”的笑容逐漸僵硬,一雙狐貍眼詭異睜大,卻實在蒼白詭異。
“該死的奴才!竟膽敢驚嚇客人!”王武見狀當(dāng)即大聲呵斥,語氣極差,身后的灰衣人立刻又把少年的頭狠狠地按了下去。
樓破嵐恰在此時微微彎腰,湊在少女耳邊關(guān)切道:“我看此處有些問題,你小心點?!?p> 沐河清聞言雙眼微瞇,看向少年的眼神頗為復(fù)雜,少年此刻卻緊緊盯著面前的“影子”而忽視了她幽微的神色。
沐河清當(dāng)然知道其中秘辛。
皇室宮禁秘術(shù)——媚狐之術(shù)。據(jù)說長明百年前,曾有以媚狐之術(shù)迷惑君王在朝廷后宮興風(fēng)作浪的嬪妃,舉國聲討,此術(shù)逐漸被禁甚至失傳。
但媚術(shù)失傳不過是對外而言。
沐河清上一世貴為皇后,掌管六宮,自然知道宮闈之內(nèi),常有嬪妃侍女私用此種媚狐之術(shù),歷來皆有,但絕無人敢越其分寸,她也干脆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放任這種不成文的招數(shù)。
眼前的“影子”對媚狐之術(shù)運(yùn)用極為熟練,甚至超過了皇宮中使用媚術(shù)的分寸,極有可能是陸修堯自其母妃寧妃處尋來禁術(shù),在梨民窟加以運(yùn)用。
可是……沐河清深深地看了眼在他身側(cè)不動如山的少年——樓破嵐,竟對媚狐之術(shù)無動于衷?
究竟只是巧合,還是另有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