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肢被撕裂的幻覺于記憶深處喚醒。
阿宴渾身的血液像燃燒的汽油般向外蒸發(fā)。
方向感完全失衡。上下左右,東南西北,已然不存在于她腦內(nèi)。
在肆意飛揚的發(fā)絲之間,深沉如墨的宇宙背景轉(zhuǎn)眼之間變得慘白。
那種令她顫栗卻又無法逃離的瘙癢感沿著脊椎朝她的小腦爬去。
背后永遠是飄忽的風,若是觸底,怕是連直視死神的眼珠也無法幸存。
這種不安定感在十幾二十秒后又奇跡般地消失。
大腦被瘙癢感襲擊后,理智終于壓倒了恐懼。全身肌肉學會了在疾速降落的半空中放松。
最關鍵的是,原本以為自己正在做自由落體運動的阿宴,能夠明顯感覺到自身速度的減慢。
滿頭發(fā)絲不再被強風裹挾著繃緊,線條逐漸奔放。
來自背后的重力值不斷減小。在到達零值后,一股反推力開始從她背后無聲崛起。
負向加速度開始累積。
下墜速度愈發(fā)減慢,直至阿宴覺得自己能重新應付充盈在她十指之間的余裕。
遮住大半視野的發(fā)尾柔和撒下,直至垂落在她耳邊。
正好處于零速漂浮狀態(tài)的阿宴,在空中轉(zhuǎn)了個身。
周遭是一片充滿了微碎褶皺的白幕,除了腳下那粒來自她自己的灰影,沒有一絲破綻。
阿宴迅速轉(zhuǎn)換成安全的站立姿勢。在腳尖輕輕和灰影相接之時,她的軀體被輕巧的反彈力再次拱入了半空中。
她感知著微弱的重力,利用四肢的簡單振幅朝白幕毫無標記的邊緣靠近。
手指只是簡單向前方伸去,就觸摸到一種極富彈力的橡膠皮面。
皮面上傳導著一種高頻震動。動力源無法用視野捕捉,只能看到皮面上凸起無序的波紋,弧狀的陰影一片片撐開,而后依次消失。
她沒有考慮后果的習慣,用指尖朝皮面用力戳穿。
脆弱的皮面立即被她戳出一個洞。它本富有的彈性就在那一刻逃逸無蹤,只留下雞蛋殼般的硬質(zhì)材料。
露到白幕之外的半截手指并沒有感覺到不適。阿宴把手指縮了回來,有什么東西卻咬住了手指關節(jié)。
阿宴不甘示弱,想用猛勁拔出自己手指。這時,她才終于想到了一種血腥的可能。
說不定這截手指會被外面的奇怪工具切斷掉……
她謹慎起來,用另一只手敲擊已然硬質(zhì)的皮面。
喀嚓……咔咔嚓……
奇怪的白色碎屑從她頭頂?shù)袈?。然后是連片的殘破碎殼。
她抬頭望了望。
由白色面皮包圍的空間已然從頂部碎裂,露出參差的邊緣。被這樣的邊緣所包圍著的,是一片蔚藍。
草本植物的芬芳從碎裂的邊緣處流淌下來,沾染在阿宴的鼻尖上。
她許久沒有聞到這樣的香氣,居然因激動而鼻腔過敏,打了個響亮的噴嚏。
剩下的那些如圓墻包圍著她的面皮,隨即支離破碎,應聲抖落在地。
“呃……”
白幕碎裂之后,露出了新的視界。讓阿宴震驚得說不出話來的,并不是包圍著她腳下一片慘白碎片的蒼翠樹林,也不是鋪墊在碎片之下的那片油綠草坪,更不是那片萬里無云的藍天。
而是一群在她面前相互手拉手保持集體靜置的人。他們戴著款式不一的封閉頭盔,身著統(tǒng)一的灰黑色連體工裝,且各個手持工具。這些工具各有特色,卻都讓人一眼望不穿功能為何。
那位靠她最近,和她四目相對的人,此時正用手中金屬工具的尖端圓鉗嵌住她那根冒犯的半截手指。
阿宴透過頭盔的透明結構觀察到對方的眼神,是不輸于自己的,同等程度的慌張。
“……你、你們……想做什么?”
迎面的那人不知是否能聽見阿宴的問話,沒有任何行動,只是呆滯地停留在原地。
那枚長在金屬工具末端的圓環(huán),將阿宴的半截手指嵌得更深了。
指尖開始麻木,甚至顯現(xiàn)出紫紅的血色。
阿宴用另一只手控制住金屬工具的長柄,試圖挪動那半截指頭,無果。
“……你們快想想辦法啊!”她朝那群人大喊。
除了用工具擒住她指頭的那人,其他頭盔怪人像是被阿宴嚇到般轉(zhuǎn)身奔向身后茂密的松柏林中。
“你怎么不跑?”阿宴的目光能夠刺穿那層覆蓋在頭盔上的玻璃護目鏡。
被質(zhì)問的那人顫抖著雙手,最后還是將手中的金屬工具丟下,轉(zhuǎn)過身去和早已沒入林間的友方會和。
阿宴倒是對這群人并不感興趣。她把弄著連著自己手指的那把金屬工具,終于找到了控制住尖端圓鉗的開關。
“咔咔——”
圓鉗裂開。
阿宴麻木的半截手指重新感覺到血液回流指尖的辛辣感。
她按摩著整根指頭,感嘆自己到底還只是個肉體凡胎。
一團邊緣模糊的陰影從她身后涌至踵邊。
阿宴抬頭看向天空,仍是一望無際的藍。
她突然警覺到了什么,猛然望向身后。
黑色的長發(fā),黑色的長裙,以及黑色的面紗。三者將一個蒼白的身影裝點得傾長瘦弱。
那顆鵝卵石狀的頭顱下,是身長超過兩米的電線桿身高。偏偏是這樣的身材,在披上一件毫不吝嗇布料的黑禮服長裙后,讓明媚的天光無法再照射到阿宴腳下。
或者說,那個如巨大黑色塔尖的身影正吞噬著阿宴頭頂蔚藍的天空。
“你……”阿宴忽然間恍惚,“……我們是不是之前見過?”
眼見這巨大的身影抬起弱柳般的手臂,阿宴不禁向后退了幾步。
金屬工具在地上滾了個圈,恰好就這樣被在她踩在腳下。
她腳底一滑,跌坐在地。
那巨大的女性化身影更顯威猛。而讓阿宴心中一緊的,是陡然出現(xiàn)在女巨人手臂兩側(cè)的一圈寒釘。
冰冷的精光劃過每一枚長釘。每根長釘都是整齊的三十厘米。
曾被擦肩而過的長釘所脅迫的過往讓阿宴終于想起眼前這個身影的來歷。
在坪筑。在坪筑暗無天日的廢棄空間。在廢棄空間里的隱秘角落。
在去往花園的小徑上,曾有一顆腦花飛旋在空中,讓她認識到自己竟然有無數(shù)個重像。
以及一個名叫法蒂瑪,同樣使用長釘作為武器的黑衣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