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夜長,若弗起了個大早,梳洗完畢天才蒙蒙亮,她踱到院子里,濃霧彌漫,寒風刺骨。
院子里原栽了花,花架子還在,只是冬日嚴寒連葉子也凋萎了,只有幾株松柏還挺立著,因修剪過多次,生得規(guī)整而矮小,一點兒不舒展。
若弗立在廊上,望著一株矮松出神。
忽而玉珠上前來稟:“小姐,鳳漓公主到前殿了?!?p> 立即有海嬤嬤為她披上大紅羽紗面狐皮披風,玉珠拿來銀絲雕花八角手爐,彩月將昨兒預備下的幾本青皮書放在綴彩緞編花的籃子里拎著。
好一番料理后,若弗才過去前殿,一眼便望見一身榴紅哆羅呢披風的鳳漓坐在玫瑰圈椅里,低頭瞧著自己的手指甲。
鳳漓聽見聲響,也抬起頭,只見若弗杏眼靈動,粉面含春,較初來時更美上幾分,想是修養(yǎng)了半月,精神愈發(fā)抖擻了。
美便罷了,她為何還披著那大紅羽紗面的披風?
鳳漓的面色倏地陰沉下來,仰著脖兒輕哼一聲道:“還杵在那兒做什么?都等你半個時辰了,還不趕緊走!”說罷也不等她,裙擺一拂,徑自往外走。
若弗忙跟上去,心道自己至多用了一刻鐘料理,哪里就讓她等了半個時辰?
若弗素來不愛記仇,況且那日是自己逞一時之氣,當眾拂了人家嫡公主的面子,于是現(xiàn)下她便主動服軟道:“多謝姐姐不計前嫌,今兒還特地領我去七錄齋,姐姐真大度!”
鳳漓唇角一抿,笑得十分不屑。
若弗見她不應,又搜腸刮肚想了話來說:“姐姐披的榴紅披風真好看,領子上鑲的孔雀羽也色彩斑斕……”
“這孔雀羽可是宮中手藝最高超的繡娘織上去的,與你那羽紗面的自然不同,”鳳漓居高臨下掃了眼她的披風,眼睛直望到天上,“依著我看,你這披風不如趁早扔了,畢竟大紅色不是人人都能穿的!”
若弗緊緊攥著披風一角,往旁側去了幾步離她遠些,一聲兒不言語了。
若弗不言語,鳳漓便更不言語,今日來接若弗,都是她母后強逼的。不過皇后千叮萬囑鳳漓要摒棄前嫌,讓著妹妹,現(xiàn)下卻是適得其反。
于是,二人無言著行了一路,濃霧柳絮似的,飄飄蕩蕩而來,撲在面上有幾分涼意。
不知不覺二人一路走到福寧殿,再往前便是宣德門,走出此門橫穿甬道便到了皇宮正殿——大慶殿,乃是舉行大典之所。
她在門內遙遙望過去,只見一身材昂藏,身披玄色披風的男子由一紫袍公公領著行過甬道。
她身形一震,難道那是……她立即揉了揉眼,卻只看得清那威嚴大門下,被風揚起的披風一角。
“喂,你愣著做什么?”鳳漓回頭,一臉不耐。
若弗回神,立即加緊腳步跟上。
她忽而想起當日夜間偷聽的幾句話,那人說沈闊半月后便能抵達京城,如今半月已過去了,方才那人會是他么?
她又側頭望了一眼,興許不是罷,披玄色披風的何其多,怎會恰好是他呢?
她隨鳳漓到了七錄齋,齋中燒著地龍,一入內便暖意撲面,額前兩縷軟發(fā)上凝結了小水珠子,若弗一面用帕子輕拭,一面打量著七錄齋內的布置。
繡八仙過海的槅扇將齋室隔成東西兩側,最前方的小書案應當是先生的,筆墨紙硯一應俱全,而下首的紫檀木的書案椅凳都擺放得整整齊齊,十幾個皇子或埋頭看書或談閑天。
他們聽見響動都抬起頭來,一時間,個個都被定住了一般,俱是驚艷之色,尤其是坐在第三排的藍衣男子,竟對若弗微微一笑。
鳳漓見葉添對若弗笑,撇撇嘴疾步走過去,擋住葉添的視線,“敬之哥哥,你瞧什么呢?”
葉添面色一變,忙低下頭看書。
鳳縭于是湊過去,隨意指了書上一句話,“敬之哥哥,這話什么意思?”
葉添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
而若弗,忽見這么些錦衣玉容的哥哥們,不由赧然,低頭望著自己那繡玉蘭花的鞋尖。
“這便是若弗罷,”一位身著江崖海水紋白蟒袍的男子上前,對若弗淡淡一笑,“你喚我三哥便好。”
若弗抬眼,這位三哥哥輪廓深邃,肉皮兒偏黑,眼珠子卻是極淺的棕,瞧著不像周國人,而他的聲音也略粗啞于常人,似乎在何處聽過,可她無論如何想不起來了。
于是她朝三皇子深深一福,脆脆喚了聲:“三哥哥?!?p> 三皇子親昵地將她攙起來,盯著她的眼,狀似無意問:“昨兒夜里在延福宮,我見十多個宮人在尋你,你是上哪兒去了?”
一瞬間,若弗想起來了,這位三哥哥的聲音就是昨夜在假山后聽見的那一個。
袖子里,若弗掐了掐手指,面上強作鎮(zhèn)定道:“若弗昨夜本想在宮里逛逛,可皇宮大內實在太大了,走幾步便迷了路,最后逛到了落塵殿,終于被宮人們尋著了?!?p> 落塵殿離飛鸞殿不遠,離昨兒偷聽到二人說話那一處卻遠得很,此時,若弗只能祈禱如此小事三皇子不會去查。
然而她想錯了,三皇子子燁是個處處謹慎的,當夜在延福宮附近見宮娥們尋若弗,他便留了個心眼,次日便派人去查,查得若弗確實去過那一處,所以今日他故意試探若弗。
而若弗謊稱自己在落塵殿被尋著,可見她定是聽見了不該聽的才會如此。
子燁垂眸,將眼中的凌厲盡數(shù)斂去,再抬眼時他笑意更深,“原來如此,今后再要外出可得讓宮人們跟著,別再迷了路?!?p> 這一句迷路將其余皇子們逗得大笑,在他們眼里,皇宮就是自個兒家,在他們家里迷了路,是有夠可笑的。
若弗也陪著笑,心里那根緊繃的弦終于松了。
隨后她一一見過諸位哥哥,一圈下來,臉都笑僵了,最后發(fā)覺還有一位坐在最前排的皇子,自始至終只顧翻書,全然置身事外。
“那是你五哥哥,”三皇子抬手,為她引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