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七錄齋是宮里諸位公主和皇子習(xí)學(xué)之處,但上個月宮里七八個公主都定了親,現(xiàn)下她們正與自己母妃共同操辦婚事,便沒空再過來了,唯有鳳漓和她這個初來乍到的未來公主不得不來上課。
來人是個花白胡須的老先生,一身石青色流云暗紋直裰,雞皮鶴發(fā),行走間從容不迫。
眾人起身行揖禮,齊道:“先生好!”
“坐罷,”孟先生朝若弗這兒看了一眼,因著人老,眼神不大清明,將她認(rèn)成了樂陵公主。
隨后他盤腿坐在墨綠色鳧絨墊上,拿起一本《道德經(jīng)》講評起來。
若弗正襟危坐,恭聆先生講課,有時瞥一眼右側(cè)的鳳漓,發(fā)覺她不是低頭看書,而是在端詳她那紅鴉嘴般的指甲。
待問題問到鳳漓時,她便起身胡亂謅兩句打發(fā)了,這老先生倒也不惱,只是嘆氣。
若弗發(fā)覺孟先生對她們不像對其余皇子那般嚴(yán)厲,大約因她們是女子,不必齊家治國平天下,便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了。
因著《道德經(jīng)》實在難懂,先生又講得人想瞌睡,漸漸的,若弗也就松懈、走神,開始琢磨起昨夜聽見的那幾句話來。
照三皇子的意思,似乎沈闊與五皇子有關(guān),而他要將沈闊拉下馬,那也便是要與五皇子為敵了?可方才看他們那樣子,不說兄友弟恭,但至少沒撕破臉。
且若弗還注意到,這些皇子中,除三皇子五皇子年紀(jì)稍長,其余皇子瞧著最大的也才與她一般年紀(jì),而按理說三皇子五皇子已經(jīng)十七八了,該封王就藩才是,為何這兩個還在宮中養(yǎng)著?
只有一個可能,皇帝有意將其中一人立為儲君,這就難怪三皇子要暗地里整治五皇子了。
其實這事兒在王府也不少,父王有四個兒子,他們也都天天變著法兒討好父王。果然無論在哪兒,兄弟姐妹多的人家總難免要爭上一爭。
“樂陵公主,谷神不死,是謂玄牝,玄牝之門,是謂天地根,綿綿若存,用之不勤,此是何意?”孟先生捻著花白胡須,突然發(fā)問。
若弗回神,一抬首正對上孟先生那混濁卻銳利的眼,她突感后背冷汗涔涔,立即起身答道:“是說生養(yǎng)天地萬物之道永恒長存,如母親繁育子嗣,其之根源,便是天地萬物之根本,連綿不絕,用之不盡?!?p> “那公主又是如何理解天地之道呢?”孟先生更進(jìn)一步。
若弗心嘆自己并非樂陵公主,先生認(rèn)錯了人?。】杉纫颜酒饋砹?,便只得磕磕巴巴接上:“天地之道,并非實物,可實實在在的萬物卻由它演化而來?!?p> 孟先生微微頷首,再問:“既萬物都由它演化而來,為何萬物卻各不相同?!?p> 若弗只覺腿軟,隨意謅了句:“萬物有共同的道,亦有自己的道。”
孰料孟先生竟連連頷首,含笑道:“說得好!”
若弗眉心一跳,心道自己這就歪打正著了?
而孟先生這一聲好恰將瞌睡中的鳳漓驚醒,她忽的睜大眼,身子端得筆直,對孟先生連連頷首以示贊同。
孟先生瞇眼盯著鳳漓,好一會兒后他捋著花白胡須長長嘆了一聲,這便開始講些頭懸梁錐刺股的故事給這位醒神,不過還沒說幾句便到了下學(xué)的時辰。
若弗與鳳漓如蒙大赦般乖乖巧巧起身,朝孟先生行禮道先生辛苦。
待孟先生走后,鳳漓似乎全然忘了若弗,立即命婢女收拾好書本,匆匆出了門。
若弗仍坐在原位,望著鳳漓的背影,想起她方才瞌睡的模樣,竟覺她似乎也不是那么討人厭。
或許是打心眼里羨慕鳳漓罷,一個公主都已及笄了,卻活得比她還像個孩子,任性又霸道,什么都做在臉上,這就是自小便被人捧著長大的姑娘呵!
哪像她,才豆蔻之年,卻比鳳漓還像姐姐,做件小事都瞻前顧后的,得在心頭轉(zhuǎn)上千百個彎。
彩月收拾書本,若弗則靜靜坐在位子上出神,直到皇子們的說話聲遠(yuǎn)去,她才起身淡淡吩咐了一句:“走罷?!?p> “小姐,”彩月喊了若弗一句,嘴角噙動著,欲言又止,只是上前來將她的披風(fēng)捋順了。
若弗一走出七錄齋,便見葉添雙手抱胸,身子慵懶地半倚著霽紅彩繪大魚缸,而鳳漓立在他對面,神色不忿,似是爭執(zhí)過。
若弗低下頭,靜悄悄繞過魚缸走……
“若弗妹妹可讓在下好等!”突然,葉添側(cè)頭望見若弗。
若弗腳下一滯,也望向葉添,四目相對間,葉添忽的展開笑顏,像漆黑夜里突然亮起的燈火。
他毫不猶豫撂下鳳漓,朝若弗這兒疾步走來,“你遲遲不出來,我還當(dāng)你先走了!”
若弗微低下腦袋,掩住臉上那抹羞色,聲口脆脆的,“葉哥哥與鳳漓姐姐說話罷,我……我得回宮了,”說罷便要繞開他,卻被他上前一步擋住了。
“原來你是在等她!”鳳漓撅起嘴,語帶哀怨,“你同父王一樣喜新厭舊,一見了新的便把本公主拋之腦后了!”說罷她調(diào)轉(zhuǎn)視線看向若弗,“你杵在這兒做什么?方才孟先生不是交代了要溫書的么?”
“溫書而已,晚些時候也能做,方才我從御花園過來,看見那池塘里結(jié)了厚厚一層冰,這時候挖冰窟窿叉魚最有意思了,若弗妹妹不如隨我過去,我給你抓上幾條來!”葉添放下環(huán)在胸前的手,背在身后,一改方才的不羈之態(tài)。
冬日叉魚?這于常在深閨,連府門也沒出過幾回的若弗而言這是個新鮮玩意兒。
她想跟過去瞧瞧,可抬頭望了眼臉黑得像羅剎的鳳漓,她終是溫言回道:“不必了,你與鳳漓姐姐去罷?!?p> “若弗去不得,她身子寒,娘胎里帶出的病癥,昨兒個太醫(yī)便說了,這輩子能不能來月事還不一定呢,若受了寒,就更不好了!”鳳漓朝若弗走過來,似笑非笑道。
當(dāng)著外男的面說這樣的話,不是故意讓若弗丟丑現(xiàn)眼,是將她剝了衣裳給人看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