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弗強(qiáng)自鎮(zhèn)定，得體地朝諸位皇子一福。
撲哧一聲，似是有人發(fā)笑，接著便是第二聲第三聲，如水沸一般，眾人的目光齊齊看向第五排角落里。
鳳漓窘迫地低下腦袋，輕聲說了句：“敬之哥哥，我先回去了，”說罷立即起身，低著頭微掀眼皮子，朝幾個鬧得歡騰的小皇子瞪一眼，這便飛也似地往屏風(fēng)另一側(cè)去了。
若弗起先還納罕，細(xì)想一想便明白了，定是皇子們知道了鳳漓被孟先生罰抄一事，而此事恰與她有莫大干系，是以她一來他們便想起此事了。
若弗也快步往西側(cè)而去，只見鳳漓低著腦袋翻書，仿佛沒瞧見她似的。
如此正好，若弗便也自顧自坐在自己位子上，從籃子里拿出書本攤開，再吩咐彩月到后頭的抱廈內(nèi)烤火，等著她。
如此安靜無言地過了一盞茶的功夫，孟先生才終于過來了，而后一切又都如往常一般，孟先生盤腿而坐，講評起來。
以往若弗在王府時，先生講得最多的是四書五經(jīng)和李杜二人的詩集，畢竟她們是姑娘家，學(xué)學(xué)詩詞盡夠了。至于《道德經(jīng)》、《左傳》等書，都是吩咐她們各自回去看的。
可這孟先生不同，不僅每一篇都拿出來講評，而且每一篇都講得細(xì)致入微，每有令若弗驚艷受教之處。
今日他講評的是《四時纂要》，講的都是些田桑園囿之事。若弗及齋內(nèi)一應(yīng)皇子皇女聽得云里霧里，畢竟誰也沒真正下過地，唯有子楚和子燁兩人聚精會神。
而其余人聽不懂好歹還做做樣子，唯有葉添，歪著腦袋盯著自己書案旁一香幾上雕美人圖的黃釉香爐，那香爐確實別致，打磨成骰子形狀，中間鑲了一圈兒切磋為骰子模樣的綠松石，跟條玉腰帶似的。
這一看便不是書齋里該放置的香爐，想必是哪個調(diào)皮的小皇子給換了的，葉添朝眾人掃了一眼，目光最后鎖定在最愛搗亂的九皇子身上。
“敬之……敬之……”
“??？”葉添猛然回神，端端正正站起身，“孟先生，學(xué)生……學(xué)生沒聽清楚?！?p> 孟先生微沉下臉，把一本兩指來厚的書往案上輕輕一放，“老身問你，五谷是什么？”
“回先生，乃是稻、黍、稷、麥、菽，”葉添答得輕易。
孟先生略略頷首，面色稍霽，“那它們有何分別呢？”
“這……這……”葉添低頭瞧著并未翻開的《四時纂要》，支支吾吾不知如何作答。
屏風(fēng)另一側(cè)，鳳漓頻頻望過去，恨不能自己站起來替他答了，只可惜她也不懂。
甚至若弗這個來京途中專門下馬車看過稻田也也不知五谷有何區(qū)別，她也覺先生這問題于他們太難了，五谷管他有什么不同呢，能吃不就成了？
“那棉麻絲錦有何不同你可知道？”孟先生又問。
“啊！這個學(xué)生卻是知道的，我曾去布坊見過染色的生絲，本想買些回去，那掌柜的同問我說百兩銀子一尺，竟較尋常錦緞還要貴幾倍，與最好的云錦同價！麻……學(xué)生只見過麻衣，那是一婦人從伙計手中買過去的，十件白麻衣一百文，可見麻是最廉價的。”
若弗在另一頭聽得發(fā)笑，生絲一百兩銀子一尺，可不就是坑他們這些什么也不懂公子哥兒么？
漸漸的，整個七錄齋都浮起低低的笑聲，前頭盤坐著的孟先生更是臉都黑了，一下一下急急地捋著花白胡須。
“答不上來還猶可，答非所問，可見敬之你不理解老身究竟在問你什么，罷了，你坐下罷！”孟先生肅著神色，輕輕搖頭。
“樂陵公主，你說說？”孟先生一雙蘊著笑意的眼朝若弗這兒望過來。
果然當(dāng)初樂陵說得不錯，孟先生最愛喊她和三皇子起來回答問題。
“先生，學(xué)生是若弗，不是樂陵，”若弗站起身，恭恭敬敬地提醒道。
“無論是誰，你答來便是！”孟先生顯然以為若弗是宮中哪位公主。
若弗無法，只得答道：“棉花多生長在北方，棉籽摘下來將棉花取出，滾成條兒經(jīng)過紡車一紡成棉紗，再用織布機(jī)織成棉布。而麻是苧麻、黃麻等物經(jīng)剝麻紡紗再織成布匹……”
若弗之所以識得棉麻，是因幼時曹嬤嬤教過她織布裁衣甚至養(yǎng)蠶，因著在那府里實在無趣，所以曹嬤嬤才教她這門手藝來打發(fā)日子的，紡紗、染色、織布她都見嬤嬤做過。
若弗言罷，孟先生很是贊賞地朝她輕輕頷首，捻著胡須道：“諸位皇子公主都是養(yǎng)尊處優(yōu)之人，不知農(nóng)桑之事，無可厚非，可今日，老身想起當(dāng)年先帝敬告子孫須勤儉愛民、重視農(nóng)桑，是以才講解《四時纂要》，諸位皇子可還記得親蠶宮？”
“記得，”眾人齊聲回道。
“那便好，待會兒二人一組，一道去親蠶宮里觀仰紡車織機(jī)，見識見識農(nóng)人的智慧！”孟先生由身側(cè)書童攙著起了身，眾人也都跟著起身。
“樂陵，你便與敬之一組，好好教教他，”孟先生道：“子楚與鳳漓一組……”
她與葉添？
若弗一愣，不由看向鳳漓，恰好鳳漓也望過來，四目相對，鳳漓仿佛一只蛙，兩頰鼓鼓的，胸口也微微起伏著。
若弗錯開眼，心道不好，她該不會又要發(fā)怒了罷？
然而漸漸的，鳳漓目光卻平和下來，只是冷冷哼了聲便著手收拾起那本《四時纂要》。
若弗大大吁了口氣。
雖然上回她贏了一局，可人在屋檐下，還是少惹事端的好，鳳漓到底是嫡公主，再起爭端，恐怕皇后便不會讓步了。
而若弗并不曉得，透過繡青竹紋的屏風(fēng)，葉添正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她。他只能看見屏風(fēng)上一個模糊的美人側(cè)影，身姿柔如蒲柳，又如一只青蓮，不蔓不枝，只可遠(yuǎn)觀，單是望一望也是大大的滿足了。
若弗忽而意識到什么，也轉(zhuǎn)過臉去，葉添忙低下腦袋，假作整理書案，若弗自是什么也沒發(fā)覺。
若弗隨眾人走出七錄齋，往親蠶宮去。葉添因與她一組，便想退后兩步站到若弗身邊來，卻被鳳漓輕輕一拉。沒法子，他是子燁的伴讀，只能隨著子燁和鳳漓繼續(xù)往前行。
若弗一個人走在最后，望著一眾有說有笑的皇子們，略略失落，再仰了仰頭，灰白的蒼穹之上，一只孤雁劃過，如今這時節(jié)，大雁早已飛去南邊過冬了，這一只，也不知會不會凍死在這嚴(yán)寒的冬日里。
花間第一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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