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先每年春日里皇后娘娘都會率后宮嬪妃在親蠶宮舉行親蠶儀式,甚至親自養(yǎng)蠶以示對農(nóng)桑之重視。
然而幾年前親蠶宮中數(shù)百條蠶蟲不知患了何癥,竟然半月之內(nèi)死絕了,那以后便再未在親蠶宮養(yǎng)蠶,宮里改放置了十幾臺紡紗機,織機和棉麻等物,只不過這些都只是做做樣子罷了。
是以皇子公主們對親蠶殿很是熟悉,若弗卻是頭回涉足,一進殿門,只見這宮殿明亮開闊,四壁上彩繪各色圖案,有春蠶圖、蠶母圖。
殿中共二十臺織機紡紗機,每一臺織機都是紫檀木制的,機身刻雕精致的龍鳳呈祥或花鳥紋,每一織機旁還置一黑漆四腳雕騰龍紋的長條案,案上的簸箕里放了好些生絲熟絲棉紗等。
孟先生走在前頭,指著右側(cè)壁上繪制的一女子腳踩機杼,手拿木梭的彩繪,問道:“黃道婆你們可曾聽說過?”
眾人齊道:“先生請賜教。”
于是乎孟先生便捋著絡腮胡子,面對眾人說起了黃道婆與織機的故事。
若弗站在最后,個子又小,橫豎先生瞧不見,她也聽不見,便發(fā)起了愣。
又不是什么有趣的故事,也并無發(fā)人深省的哲思,誰愛聽呢?大家都不過是為表尊敬假裝在聽罷了。
孟先生一道說一道往前走,若弗慢悠悠地跟上。這親蠶殿平素少人來,眼下天寒地凍的又沒燒炭盆,盡管殿門緊閉,若弗也凍得直哆嗦,尤其她內(nèi)有寒癥,最是怕冷,沒一會兒她面上便失了血色,若不是涂了口脂,只怕嘴唇早已凍紫了。
“你怎的又沒帶手爐?”身側(cè)突然傳來男子刻意壓低的聲音,如小溪流水般的潺潺。
若弗猛然抬首,便見那個一身風流的葉添正站在自己右前方,言語間竟有幾分責怪。
若弗不想搭理他,于是往旁側(cè)去了兩步,可他卻又牛皮糖一般粘過來了。她于是抬頭狠狠瞪了他一眼,壓聲道:“葉公子忘了上回我同你說的話了么?”
美人總是宜喜宜嗔的,若弗生了雙大而亮的杏眼,瞳孔如一粒墨黑的菩提子,眼睛黑白分明,瞪人時也美得驚心動魄。
葉添竟然挑眉笑了笑,道:“你瞪人的樣子也好看。”
若弗又好笑又好氣又萬般無奈,索性往人堆里扎。
葉添也便跟上,他甚至開始解自己那的紫貂皮披風,想把這披風給若弗,可轉(zhuǎn)念一想,大庭廣眾之下如此,皇子們恐怕又得打趣他了。
這時,被擠在最前頭的鳳漓急得跺腳。她不好當著先生的面往后溜,便四處張望,沒瞧見葉添,便去尋若弗,終于在人群縫隙里瞧見了她,再細細一看時,她的面色忽而變了,若弗身邊站著的不是葉添又是何人?
她已經(jīng)照她母后的話,很忍讓著若弗了,眼下這一遭無論如何也忍不了!
可她才邁出半步,突然孟先生喊了一句:“你們現(xiàn)下便可按方才的分組各自去試一試紡車織機了。”
“若弗妹妹,我們?nèi)ツ桥_紡紗車如何?”葉添指了指右側(cè)最角落里那臺紡車。若弗卻沒搭理他,徑自往左側(cè)第一架織機走去。
那織機是紫檀木制的,隱隱泛出烏油油的光澤,側(cè)身篆刻著蠶絲娘娘小像,機臺上已張好半張經(jīng)紗。
若弗走過去,立即上手從簸箕里順了棉紗,以骨針引緯……
被拒的葉添微微尷尬,卻也立即跟上來立在若弗身后看她織布。橫豎他不懂,想幫忙也幫不上,況且他一個男子漢大丈夫,坐在這兒紡線織布算怎么一回事兒?
不僅葉添這般作想,十幾位皇子中,除了幾個年紀小些看什么都新鮮的,其余無一不面露尷尬。而鳳漓則立在右側(cè)第一排的紡紗機旁,側(cè)眼瞧著葉添和若弗,一手握著紡錘在織布機上重重一劃,劃出一道清晰的長線。
孟先生見他們不動手,便都一個一個下去教導,教他們?nèi)绾畏纸?jīng)引緯,如何踩踏板。
若弗不由暗嘆,這位孟先生不僅博學,竟然連織布的活計也會,不是一般人??!
若弗這兒已經(jīng)坐在高足圓凳上,腳下踩上踏板,織布機發(fā)出“咔”的一聲,她織了第一下,第二下……
葉添便立在她身后默默注視著她。坐在這臺織機前,她的身子顯得嬌小非常,以至于每一下打緯每一次踩踏都十分吃力。她笨拙地去夠,連帶著髻上簪著的鑲丹珠孔雀鎏金步搖流蘇微晃著,圓潤的瑪瑙珠串一閃一閃,像是她說話時那一眨一眨的眼。
葉添自認見過的佳人不少,然而這一個最為不同,盡管那容色如精心雕琢的一般,可她身上卻有一種返璞歸真的自然之美。
葉添嘴角那點玩味的笑意漸漸斂去,目光變得清澈又鄭重,“若弗妹妹不如教教我罷?”
他說這話的聲口與方才大不一樣,若弗手上一頓,回頭看他,見他神色真摯,忖了一忖,到底主動讓出座來。
葉添坐過去,學著若弗的樣子,右腿踩踏板,左手拿木梭。
若弗微微頷首,道:“便是如此,你照我方才的樣子先打緯再踩下去?!?p> 葉添一踩,手上的梭子松了,那緯線便沒打上去。
“右手握緊梭子,分經(jīng)打緯,再踩一下試試?!?p> 葉添按著她說的,果然一踩下去,便織上了一縷,他嘿了聲,好玩兒似的又連著踩了幾下,回頭看若弗,像個等待夸獎的孩子一般。
若弗忙垂下眼,不做回應。
葉添微微失落,旋即又踩一下,這一回卻脫了線,緊接著還踩了許多回,可再沒將一縷絲線掛上去。
“怎回事?你再踩一回,”若弗微躬下身子,去看那經(jīng)線是否分好了。
一時間,葉添只覺一股子梔子香籠罩下來,不似尋常熏香,既淡又冷,卻恰到好處。他的身子忽而動不了了,僵直地坐在那兒,不知如何是好。
“敬之哥哥,”在一旁偷偷留意了二人許久的鳳漓撅著嘴走過來了,她故意撞了一撞若弗的手肘,擠到她和葉添之間,“敬之哥哥竟然學會了,快教教我!”
若弗瞪了鳳漓一眼,而后強忍怒意默默退后兩步,然而葉添的目光卻隨著她。
若弗一抬眼,恰與他四目相對,她只覺臉上發(fā)燙,立即錯開眼,卻對上一臉敵意的鳳漓。
若弗上回與鳳漓鬧翻是因忍無可忍了,眼下這等小事她才不愿鳳漓爭,是以她福了一福,知趣地去了另一臺紡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