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從親蠶宮走出來時,方才還躲在烏云里的太陽露出臉,若弗凍得通紅的右手舉起,去觸摸那縷橙橙的光。
冬日里的陽光是散的,像是一張巨大的密織的網(wǎng),攤薄了,便淺得令人覺不出,可用手去擋,那光芒便從指縫中漏進(jìn)來,一縷一縷。
這時,葉添和鳳漓一同走出來了,接著是皇子們的說話聲,孟先生也過來了。
若弗忙放下手,見葉添和鳳漓在左側(cè),她便乖乖往另一邊去,立在殿門右側(cè)角落里。
孟先生又捻著花白胡須,對眾人講了一番大道理。
若弗身上漸漸回暖,只聽孟先生喊了一句“今日便到此為止,你們回去將《四時纂要》再溫習(xí)一遍?!?p> “先生辛苦,”若弗與眾人一同躬身行禮,待到孟先生走出二十步開外了,他們才敢各自散去,而若弗,見鳳漓還在纏著葉添。
此時不走,更待何時?
若弗這便躡手躡腳朝親蠶宮和觀稼殿的夾道走去……
凌冽的寒風(fēng)嗚咽著,將她腰間系的五彩絲攢花鸞帶帶起,飄飛如一被扼住一邊翅膀而不住撲簌著的彩蝶,她走得愈快,那彩蝶便飛得愈激烈。
忽的她聽見身后有腳步聲傳來,腳下一頓,一回首,又是披著貂皮披風(fēng),面如冠玉那人!
這已是他第二回跟著自己了,怎的跟個狗皮膏藥似的,一沾上便扯都扯不下來了呢?
若弗不搭理他,提著裙擺“嗒嗒嗒”又急又快地朝前走,若不是在宮中奔跑有失芳儀,她定裙擺一扎,快步跑起來。
然而論走的她又怎快得過一個男子,待到夾道盡頭時,若弗終于撐不住停下步子,靠著紅墻。
她胸口劇烈起伏著,腦門上沁出的汗珠子像極小的琉璃珠子,密密麻麻掛滿了那豐潤的額。
葉添卻是不緊不慢地走上前,雙手抱胸,嘴角還噙著一絲戲謔的笑,“我葉添要追的人從沒有追不上的!”
“葉公子,上回我已同你說清楚了,今后你見了我,不必同我行禮,更不必與我說話,我們兩個東西各走一邊,為何你偏跟著我不放呢?”若弗的聲口十分軟糯,一動氣,便似帶上點(diǎn)兒倔強(qiáng)的小貓咪哼哼,聽得人心癢癢。
“那你倒說說你為何躲著我,你若能說出個所以然來,我從此便不跟著你了,若你說不出,哼,你愈躲我,我便愈是跟著你,”葉添走過來站在若弗對面,慵懶地倚著另一面紅墻,盯著她,眼中盡是戲謔的笑意,仿佛在逗弄一只小貓咪。
“鳳漓姐姐每回看見我們兩個在一處便不高興,難道你看不出么?”若弗那雙清凌凌的美目瞪著他。
他雙手一攤,“就為著這個?聽聞前幾日她還專門向你賠不是,這可是從未有過的,我只道你不怕她呢!”
一陣寒風(fēng)呼嘯穿過夾道,若弗衣袂翩翩,她凍得雙手盤住腦袋,然而只是一瞬,那風(fēng)便被擋住了似的,若弗抬起頭,便見葉添已站在她右側(cè),像只蝙蝠似的將他那紫貂毛披風(fēng)張開,為她擋風(fēng)。
若弗呆怔地望著他,忽而想起另一身著玄色披風(fēng)的男子。
“鳳漓若是再欺負(fù)你,你便同我說,我算得是她表兄,她向來聽我的話?!?p> 若弗腹誹:她哪兒是聽你的話,她是看上你了!
“我不過想同你做個朋友,平日里能說上幾句話,僅此而已?!?p> 若弗怔了怔,望著他,他的眸子是淺褐色的,凝望著誰時,帶著憂郁的專注,使人生出他深情注視自己的錯覺。
若弗忙低下腦袋,往左側(cè)去了幾步,風(fēng)再次凌亂了她的發(fā),“葉公子的朋友不該很多么?為何非追著我要同我做朋友?”
她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在這人生地不熟的皇宮,她遇見的不是對她深懷敵意便是笑里藏刀想利用她的,或是全然冷漠的皇子皇姐,竟然還有人說要同她做朋友!
“是啊,京城里要同我做朋友的可排著隊(duì)呢,可我偏看中你了!”葉添歪了歪腦袋璀然一笑,嘴角俏皮的小酒窩顯露出來。
不知為何,若弗總覺這話有幾分調(diào)戲的意味,她又記起當(dāng)日在慈明殿中,好幾個公主都編排他,說他是風(fēng)流浪蕩子,選駙馬時無一人敢選他。
若弗心頭一抽抽,這人大約對每個女子都會說這話罷?她怎能傻傻的當(dāng)了真?
一想明白,若弗立即直起身子,繞過他往夾道外走,這回愈行得急了……
她全然未能留意,右側(cè)的玉芳亭里,正四處張望尋找葉添的鳳漓恰好望過來……
“鳳姐姐,你可見著我的圓鞠了?”突然,一個七八歲的小皇子一扭一扭地跑入亭內(nèi)。他身著墨色盤金繡白蟒夾棉長袍,戴一白絨兜帽,兩片胖嘟嘟的面頰凍得通紅,小手也凍得發(fā)紅。
鳳漓想起她母后前幾日告誡她的:“如今不比先前了,你做事收斂著些!”
鳳漓望著撿回圓鞠笑得眼都沒了的十九皇子,她微笑著招了招手,“炫兒,過來,皇姐有話要同你說……”
今日是沈闊任右驍衛(wèi)的頭一日,正由全公公領(lǐng)著去成平殿報道。
路過玉芳亭,忽望見正疾步朝這兒走來的若弗,他眼皮子一顫,頓時像被施了法似的定住身子。
而此時,玉芳亭中一只以八片虎皮縫制的圓鞠朝若弗飛過去……
說時遲那時快,沈闊也立即沖了出去……
砰——
若弗本能地閉緊雙眼,抬手擋住前額,然而待那圓鞠落在大理石磚地上,滾到她足側(cè)時,預(yù)期的疼痛卻并未到來。
若弗這才敢睜開眼抬首朝前看,只見葉添一臉苦痛,輕撫著自己腰側(cè),斥道:“是誰,蹴鞠不去蹴鞠場上,卻在這兒,幸而是砸著我,若是砸中了哪位公主小姐,可怎生是好?”
竟是葉添為她擋了圓鞠?
若弗秀眉深蹙,立即跑上前攙住他,關(guān)切道:“你……你可還好,來人??!快傳太醫(yī)!”
立即有遠(yuǎn)近各處的宮人或疾步趕去傳太醫(yī),或趕上前來查看傷勢,一時間眾人七嘴八舌,嘰嘰喳喳聲一片。
飛奔趕來的沈闊站在最外圍,握劍柄的手緊了緊,他四下張望,鷹隼般的目光最終定格在玉芳亭上。
而此時,十九皇子蹲在玉芳亭的楣子旁偷笑,他扯了扯同蹲著的鳳漓的廣袖,悄聲問:“鳳漓姐姐,我砸得好不好?”
鳳漓重重一點(diǎn)他的腦門,輕斥道:“偏了,砸錯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