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闊本能伸出右手去抱,于是,那輕飄飄軟綿綿的一團便壓在他手臂上。
這與先前的雪山上他抱她上馬時全然不同,那時他只將她看作小妹妹,而眼下,他耳根紅了。
若弗睜開眼,看見的便是那張熟悉的臉孔,她愣了一瞬,是他?為何又是他?
“公主,”彩月驚呼,伸手去拉。
而沈闊則極迅速地將人扶起,隨后一個利落的抱拳,“請公主恕罪。”
若弗拉住彩月的手,堪堪立好,眼前一晃,漸漸的腦袋又有些暈了,她忙一手搭在彩月肩頭,身子半軟,倚靠著她。
沈闊垂首見她腳步凌亂,忙伸出手去欲要攙扶,卻被她一把甩開。
若弗冷冷盯著他,“你……隨本公主來!”
沈闊自始至終低著腦袋,應是跟著她去。
隨后若弗便挨著彩月往前走,沈闊跟在她身后,每回見她似要軟倒時總忍不住微微伸出手去,幸而不多時便有兩個婢子過來幫忙,將若弗攙回了大殿。
若弗被扶著過去羅漢榻上坐了,接著便有一面生的老嬤嬤捧著一碗濃黑的湯藥上前,呈給若弗。
這藥嬤嬤已先試喝過了,并無不妥,若弗卻不去接碗,軟軟靠在鐵銹紅鳳穿牡丹大迎枕上,定定望著正恭立在殿中,躬身抱拳的沈闊。
他身材太高大,像是杵在一叢花中的青松,這一刻若弗竟生出一絲悲哀,這個人該是在戰(zhàn)場上,而不是埋沒在深宮里。
“你們都退下罷,”若弗掃了眾人一眼,目光最后定格在彩月身上,輕輕頷首,示意她也退下。
一陣紛沓的腳步聲過后,殿中靜得落針可聞。
“沈侍衛(wèi)忘了當初在凝和殿同本公主說的話了么?”
“屬下若見公主,退避三舍,不惹公主厭煩,”沈闊直起身子,望向若弗。
大約是在皇城待了個把月,他眼中凜冽的殺意漸褪了,然而那份堅定仍在。
“既然記得,為何你卻送到本公主面前來了?”
“皇后娘娘下的令,屬下不敢不從?!?p> “你主子不能求一求皇后,留下你么?他不去求,本公主去!”
沈闊眼中的憂傷一閃而逝,“公主如此厭惡屬下?”
“沈侍衛(wèi)以為呢?當初我低聲下氣求你,你那般決絕,”若弗那幾個字幾乎是從齒縫里擠出來的,“沈將軍,我這輩子本可能有另一種活法。”
她喜歡的是自由自在,像空中自在翱翔的雄鷹。
若弗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笑,輕輕搖頭,“可惜現(xiàn)下沒有了。”
沈闊喉結微動,垂眸看著地上的厚絨氈毯,那股一直纏繞心間的愧疚突然攫住了他的心。
尷尬的安靜,能聽見“啪”的一聲爆炭聲,若弗掖了掖迎枕一角,坐得更挺直些。
“對不住?!?p> “什么?”若弗以為自己聽錯了,瞇著眼望他。
“屬下對不住公主,只要屬下在這皇宮一日,便任憑公主驅使,”沈闊朝若弗再是一個有力的抱拳。
“咳咳咳,”若弗一手捂著前胸,忽而劇烈咳嗽起來。
沈闊一驚,立即上前,伸手輕撫她的背,她那蒼白失血的唇顫抖著,像是兩片凋零的梨花,令他心中的歉疚像水一般漸漸漫上來。
他忽而有些后悔,當初救了她卻不放她走,興許真是害了她,不然她怎會變成如今這脆弱模樣。
他還記得當日她就是個天真可愛的小姑娘,可如今她眼中所有的光亮都寂滅了,而這都是拜他所賜。
也是,于有些人而言,自由遠比生命更要緊,而她就是這樣的人。
“公主,如何了?屬下去叫人,”沈闊見她愈咳愈重,急得起身便要喊人。
“不必,”若弗輕搖了搖頭,極艱難地指了指紫檀木雕花小幾,沈闊會意,立即兩步過去拎起那紫砂壺為她斟了一杯茶,送到唇邊。
若弗大咽了一口,一股冰冷甘甜入喉,她這才覺舒服了些,漸漸那咳聲歇了。
沈闊一手托著若弗的腦袋,小心翼翼將她平放在羅漢榻上。
她方才嗽得太厲害,整張臉已然紅透了,微張著檀口,似是要說什么,卻只能大口喘著氣。
沈闊看得懂她要說什么,她那冰冷的眼神已然全告訴他了。
“公主,您好好躺著,養(yǎng)好身子,如此才有力氣驅使屬下?!?p> 若弗的目光閃過一絲冷嘲,盯著這個不知避嫌正目不轉睛看著她的大老爺們,可面色卻更紅了。
待呼吸平復,她終于冷冷吐出幾個字,“沈侍衛(wèi)看夠了么?”
沈闊眉心一跳,慌忙直起身子,抱拳向她,退后兩步,“屬下冒犯了?!?p> 他不過太過憂心,一時忘了規(guī)矩,絕非有意,眼下,他自個兒倒是臉紅到了耳后根。
“沈將軍,你方才說什么任憑本公主驅使,說得好似多委屈,可你本就是一介小小侍衛(wèi),本公主命令你做什么,你不都該聽從么?”
沈闊一時啞口無言。
“當日凝和殿你便對本公主不敬,方才又直視本公主,本公主要罰你,罰你今后日日清掃飛鸞殿前的石階!”若弗說著,又猛地咳嗽了一聲。
沈闊眉心一擰,到底咬牙應了聲是,“屬下這便喚人進殿伺候公主,”說罷立即告退下去了。
若弗側過腦袋,望著他的背影,想到不可一世的將軍待會兒得拿個掃把掃臺階,她心里頭便無比快意,好像當初低聲下氣求他卻被他堅拒的那口惡氣終于出了。
然而,若弗還是太小看沈闊了!
這回被調來飛鸞殿,五皇子向謝赫打了招呼,順帶著將鐘林也調了來,方才沈闊抱住摔倒的若弗那一幕便被他瞧了去。
一見沈闊回來,鐘林便笑嘻嘻地問:“大哥,你方才拉了她一把,當初雪山上又救了她一命,若弗那小丫頭……不不不,是若弗公主可有給你什么賞賜?”
沈闊拍了拍鐘林的肩,“賞賜是有,你想要?”
“自然了,兄弟嘛,有福同享!”鐘林賤兮兮地伸出手。
立即,專事灑掃的婢子綠枝便將一細竹枝扎的掃帚遞給了鐘林……
鐘林悻悻拿起掃帚,長長哀嘆一聲。
也不知怎的,若弗心頭一敞開,再加上多了個可捉弄的人,她的病竟好得極快,次日便能獨自下床了。
于是清晨,她走出大殿,想看看沈闊堂堂大將軍掃地的落魄樣子,可看到的便是鐘林拿著掃把潑來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