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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覓天誠

第二十一章 新年舊夢

難覓天誠 巖口河 4085 2020-11-09 08:00:00

  京城。到底是天子腳下,不同于云州城的富庶繁華人間樂,自有一派恢弘威嚴的氣象。

  皇宮內,年輕的宣慶皇帝正在延福宮小憩。宣慶是先帝淳光的第五子,本來與皇位并無太多緣分,不料淳光皇帝在位二十余年,前太子沒有熬過父皇的福祚便西歸了,二哥庶出,三哥早夭,四哥體弱多病,最后讓他撿來了一個帝位。

  一位中人手持拂塵,躬著身輕輕走進來,在宣慶帝耳邊低語了一番。

  宣慶帝精神一振,趕緊端正坐好,讓中人把來人帶進來。進來的是一位風塵仆仆的老者,須發(fā)皆白,正是余懷淵。

  “愛卿此去青州,事情辦得如何?”宣慶帝急切地問。

  余懷淵低頭俯拜:“臣有負圣上所托,沒能完成預想之事?!?p>  原來柳誠在青州偶然救下的這位余懷淵竟是當今皇帝的近臣,由于余懷淵頗有智謀,秉性剛烈耿直,敢于犯諫直言,加之在京城孤身一人,從不涉足朋黨之爭,逐漸得到淳光皇帝的賞識和信賴,后來干脆把他放在了自己身邊,凡是都要先聽聽他的意見。淳光皇帝駕崩之前,更是把宣慶托付給了他。由于太后一族式微,新后未立,所以余懷淵雖在朝中并無盛名,也從不上朝參奏議事,但卻是真正的幕后垂簾,能左右朝局之人。

  在余懷淵看來,青玉堂擅用私法、擅動私刑,置朝廷的綱紀法度何在?讓皇家的顏面天威何存?青玉堂的存在就是當今朝廷軟弱無能、腐朽昏聵的鐵證,是一枚貼在皇家門面上的恥辱印簽,必須把它揭下來毀掉。但先帝淳廣一直認為青玉堂雖行事狠辣,但從不師出無名,江湖事江湖了,不愿意讓朝堂過多干預江湖紛爭,因此在位期間始終對青玉堂采取了姑息的態(tài)度。

  等到宣慶帝即位后,余懷淵不能容忍青玉堂繼續(xù)存在,他反復對宣慶帝陳述其中的厲害,終于說服宣慶帝對青玉堂出手。不過上兵伐謀,余懷淵想最好是能夠兵不血刃除掉青玉堂,因此他給堂主景鳶修書一封,一方面痛陳青玉堂禍亂朝綱的種種作為,一方面又表示出對景鳶個人的恭敬與尊崇,希望景鳶深明大義體恤民生,自行解散青玉堂,從此退出江湖,不再過問世事,并約景鳶在青州白馬河渡口見面一敘。

  被人卡住脖子威脅自行了斷,縱橫江湖十幾年,歷來我行我素的景鳶哪里忍得下這口惡氣,所以派了兩位弟子準備好好教訓余懷淵一番,卻不料被柳誠撞了個正著,不然余懷淵定要遭受一頓皮肉之苦。

  余懷淵沒想到景鳶竟然如此囂張,他給景鳶的書信上加蓋了一枚皇家印記,雖不是玉璽,但明眼人一看便知。見景鳶完全沒有把朝廷放在眼里,余懷淵自知無望,也就斷了空口伐城的念想,但也更加堅定了鏟除青玉堂這個毒瘤的決心。

  “陛下,青玉堂一日不出,朝廷便一日難安,為今之計,只能是硬碰硬,免不了一場惡仗要打。”余懷淵憂心忡忡地說。

  “敬酒不吃吃罰酒!”宣慶帝聽罷,怒從心中起,對青玉堂厭惡至極?!扒嘤裉媒洜I了幾十年,盤根錯節(jié),要滅掉它就必須連根拔起,除惡務盡,這事需得仔細謀劃,年后再從長計議吧?!闭f著,宣慶帝拿起榻上的一封奏折遞給余懷淵,“余愛卿去青州之后不就,朕就收到了這封奏折,你拿去好好看看,幫朕拿個主意?!?p>  “微臣遵命?!庇鄳褱Y雙手小心接過奏折。這奏折便是幾個月前祁王所呈那封。

  大年三十。青玉堂的團圓飯已經做好,三桌豐盛的酒席在正廳呈“品”字形擺開。

  景鳶今日一反常態(tài),身著鏤金百蝶穿花云錦襖,頭戴金玉梅花簪,妝容清淡柔和,盡顯溫婉端雅,眾弟子都看呆了,這還是那個大殺四方所向披靡的青玉堂堂主嗎?

  “都傻愣著干什么?好酒好肉它不香嗎?”景笑天見師弟師妹們一時反應不過來,趕緊過來打圓場。

  弟子們這才回過神,紛紛入座,給堂主敬酒,恭賀新年。平素景鳶對弟子們約束甚嚴,凡酗酒者一律逐出青玉堂,但今日她讓大家開懷暢飲,想怎么喝就怎么喝。難得見到堂主和顏悅色,菜過五味、酒過三巡,一些弟子借著酒勁,膽子也大了起來。

  “堂主,今天大家都高興,我們可否也比劃比劃,讓大師姐給指點指點?”

  景鳶頷首微笑。

  弟子們把酒桌撤下,正廳很快變成了比武場。這幾個月,除了和荀覓半真半假地打過一場,就盡是裝模作樣扮演金枝玉葉了,景笑天也是手癢得很。

  “唐越、吳冕,你們兩個過來。讓我看看你們這幾個月有沒有長進?!本靶μ鞗_他倆揮手。

  兩人無奈,只好拿起劍,一招一式對打起來,景笑天看著看著覺得不過癮,便讓唐越吳冕一起上,跟自己比試,話音剛落,不容他倆反對,就率先出了招。

  其他弟子見大師姐出手了,紛紛停下來退到一邊來觀戰(zhàn)。

  在青玉堂的弟子中,除了景笑天,功夫最厲害的就數(shù)唐越和吳冕了,尤其是唐越,大部分弟子在他手下過不了二十個回合。

  正廳內一抹橙紅、兩道深藍忽左忽右、忽上忽下,閃轉騰挪如行云流水,眾弟子只覺得煞是好看,卻什么也看不真切。漸漸兩道藍色身影開始處于下風,景笑天的招式越來越快,越來越狠,唐越、吳冕不得不用盡全力,卻也只有招架之力,毫無還手之功。突然只聽的“乓”的一聲,吳冕手中的靈溪劍竟然斷成了兩截,三個人都停了下來,吳冕呆若木雞,弟子們齊聲驚呼,唐越看著景笑天,心中滿是疑問:為何幾個月不見,師姐的內力竟深厚了許多?

  這靈溪劍并非一般的寶劍,柔韌輕薄,削鐵如泥,是吳冕二十歲時景鳶送給他的加冠之禮,平日里吳冕也是極為愛惜。景笑天看著眼前的情形也覺得過意不去,走過去把自己的驚鴻劍塞到了吳冕手上。

  吳冕雖然心疼,卻也不敢拿景笑天的劍,連忙推辭。景笑天笑道:“這驚鴻劍本就不適合女子使用,我正想著如何打發(fā)它,你拿去了我就有理由去尋一柄心儀的寶劍?!?p>  吳冕還是不敢接劍。

  一直不語的景鳶走了過來,看著吳冕,溫和地說:“收下吧,這驚鴻劍確實不適合你大師姐,你拿去也好?!?p>  吳冕這才接過了劍。弟子們鼓起掌來。

  景鳶讓弟子們繼續(xù),然后看了景笑天一眼,轉身走了,景笑天連忙跟上去,隨著一言不發(fā)的景鳶進了屋,關好房門。知道剛才自己太魯莽,景笑天趕緊道歉:“對不起,娘,我錯了。”

  突然景笑天只覺身前一涼,抬頭發(fā)現(xiàn)景鳶已經一掌劈過來,掌風凌厲彪悍,好似用了十成的功力,景笑天毫無防備,心中大驚,本能地舉起手臂一擋,這一擋卻震得景鳶后退了半步。

  “娘?”景笑天自己也愣住了。

  “你那把驚鴻劍比靈溪劍好不了多少,以你之前的功力,靈溪劍不會那么輕易地斷掉,但你現(xiàn)在卻可以做到。”景鳶盯著景笑天的眼睛,嚴肅地說:“幾個月的時間,你的內力起碼增進了三成?!?p>  “娘,這到底是怎么回事?”認了親娘自己就內力大增?這也太玄乎了吧,景笑天自己也納悶,“難道您給我吃了什么丹藥?”

  “丹藥?”景鳶坐了下來,一手撐著額頭,一手在桌案上有節(jié)奏的輕擊。突然,她停住了。

  “我記得你讓悅來軒傳訊給我說,當初是祁王讓人給你下了藥,把你迷暈了才把你帶進王府的?”

  “正是,不然他們怎么可能那么輕易得手?!?p>  “給你下的什么藥?”

  “蒙汗藥加上軟筋散?!毕氲阶约阂粫r大意著了別人的道,景笑天有些難為情,“不過我一直覺得奇怪,這兩味藥也算尋常,我竟沒有絲毫察覺,好像與我之前見識過的不大一樣?!?p>  “原來如此,這就對上了。”景鳶喃喃地說。

  “娘,”景笑天覺得景鳶奇怪,“您在說什么?”

  “祁王給你服下的不是蒙汗藥,也不是軟筋散,而是天尋丹。”

  “天尋丹?”

  “沒錯,服下天尋丹之后,給人的感覺好似是蒙汗藥和軟筋散,但它真正的效用并不在于此,而是提升習武之人的內力?!?p>  “您怎么知道?”景笑天越來越迷惑。

  “因為這顆天尋丹原本在我手上。”景鳶苦笑了一下,“當年,我爹和幾位師叔師伯一起煉制丹藥,偶然練成了幾顆天尋丹,我爹便把屬于他的那一顆給了我。由于天尋丹不容易煉成,而且功力越深效果越佳,我就一直沒舍得服用,想留到學成之后。后來,我遇到了你爹,當時我并不知道他是祁王,你爹不會武功,我們在一起的時候,又遇過幾次險情,我便執(zhí)意把天尋丹給了他,雖然不能助他提升功力,但也能夠強身護體,只要服下它,一般的毒物便奈何他不得,普通的傷勢也能更快治愈。我本以為你爹已經服用了,沒想到他竟然藏了這么多年,最后還用在你身上?!?p>  居然會有這樣的事情?怎么會是這樣?景笑天覺得自己的頭又大了。如此說來,祁王對自己真的不錯,更重要的是,不管后來發(fā)生了什么,祁王和娘親都曾經情深義重兩情相悅。想通了這些,景笑天心里舒服了許多。

  雖然娘親說過,如果認了祁王,就要和青玉堂撇清關系,但她這是為了祁王的安危著想,這也說明即便是現(xiàn)如今,娘親和祁王之間也不是全然無情。如果能有一個兩全其美的法子,既能認了親爹,又不和娘親分開,那該多好。

  “要是柳誠在就好了,他腦子那么好用?!本靶μ燧p輕說道。隨即又搖了搖頭。

  柳誠這會兒在干什么呢?荀覓去找過連蘭芝嗎?雖說連蘭芝之前對荀覓有意,但柳誠那樣護著她,她也很難無動于衷吧?說不定柳誠這會正和連蘭芝一起吃團圓飯呢。想到這兒,景笑天覺得有些心神不寧。

  除夕夜守歲。師弟師妹們圍著篝火跳起了鍋莊舞,景笑天自己攢了個小火堆,坐在一邊靜靜地看著他們。景鳶拿過來一件斗篷給她披上,在她身旁坐了下來。

  “娘,有件事我一直很好奇。”景笑天拿起一根枝條,撥弄著火堆,幾個火星濺起來。

  “你問吧?!?p>  “您為什么會相信柳誠?”

  “難道他不值得相信嗎?”景鳶反問道。

  “他說你們見過兩次,第一次是在青州,您不僅沒有為難他,還告訴了他我的名字;第二次是在云州,您告訴了他我的身世,還讓他給我?guī)г?。對一個只見過兩次的人如此不設防,這不像您做事的風格,難道不奇怪嗎?”

  “你說的也有道理,或許這就是緣分吧。柳誠實在是一個有趣的年輕人,我很喜歡他?!本傍S毫不掩飾地說:“他來青州,是因為他對你產生了好奇,所以來青州探尋你的底細,我見他不遮不藏,頗有膽識,所以告訴了他你的名字;我在云州見他,是因為他本來要來青州找我,而我當時正好在云州,他找我也是為了求證你的身世。他極聰明,又極坦蕩,最重要的是,他做的這一切都是為了你,那我還應該對他設防嗎?”

  都是為了我?難道他說的仰慕我、被我折服的那些話都是真的?那連蘭芝呢?他對連蘭芝不是也一樣很好嗎?他是不是也仰慕連蘭芝、被連蘭芝折服了?我不是還說過他們兩個是天作之合嗎?他還仰慕別的姑娘嗎?景笑天的心亂了……

  “在我見過的年輕男子里,毫無疑問柳誠是最出色的那一個,笑天,難道你不這么認為嗎?”

  “最出色?不至于吧?!本靶μ熳约阂舱f不清楚,火堆被她折騰得火星四濺。

  景鳶笑了笑,女兒的心思,還是讓她自己先理一理吧,便推說困了,要回屋睡覺,起身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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