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蘿西聽見了獅鷲們活動脖子的聲音,還有它們口中高低不明、音色各異的鳴叫。
她就好像是在人類社會中看到了一名紅發(fā)女士,焦急地為她遭受滅頂之災的后代向四面八方尋求幫助,而人群卻告訴她那個唯一能幫她的人,恰逢帶著客人們?nèi)ネ渌胤搅恕?p> 成年獅鷲們精通全系元素魔法乃至禁咒,卻沒有一個會最基礎的治療魔法。
獅鷲生來體魄強大,它們就算是在戰(zhàn)斗中被其他種族襲擊,也能憑借連風系魔法都難以企及的飛行速度逃離,但也僅限于發(fā)育完畢的成年獅鷲,獅鷲幼崽并沒有那樣非人的承傷力。
而眼前這只奄奄一息的獅鷲幼崽,它凌亂的毛發(fā)顯示著它或許正在經(jīng)受生命中最嚴峻考驗。
多蘿西忍不住從茂密的羽毛中探出腦袋。
獅鷲們圍了一個半徑三英尺的圓,小獅鷲孤零零地匍匐在沙土上。
突然,它仿佛感應到了什么,耷拉的眼皮奮力睜開——
那是一雙冰晶一樣的瞳,像是歷史上值得王國寶庫奉養(yǎng)千年的珠寶,它美名遠揚,在歷史的長河中不朽。
多蘿西望向它,仿佛看到了璀璨的群星。
小家伙突然像是被定住了一樣,冰藍色的眸子里倒映著多蘿西被太陽曬得紅撲撲的臉頰,沉重的鷹翼像是最后的掙扎一樣撲閃。
微弱、欣喜、渴望……
復雜的情感在它琉璃一樣的眼珠中光華流轉,細碎的呻吟從它的喉嚨中飄出。
多蘿西發(fā)誓,她聽到了低啞、孺慕的呼喚。
竟然是一聲清晰無比的“喵嗚”。
等等,為什么一只獅鷲會發(fā)出貓咪的叫聲。
多蘿西還沒來得及思考這古怪的貓叫,就看見小獅鷲臟兮兮的軀體朝向她努力地挪動,只不過它的動作太過微小,以至于多蘿西甚至懷疑自己是不是看錯了。
她望向那雙冰晶一樣的琉璃眼瞳,一股奇異的熟悉感涌上她的心頭。
“大、大橘?”
細長的小手不受控制地捏住了守護她的羽毛,多蘿西為自己脫口而出的字母感到荒唐和不可思議。
她很想嘲諷自己或許在穿梭時空的一瞬間就已經(jīng)瘋魔了,竟然會覺得眼前這只鷹首獅身的獅鷲幼崽和那只找她混吃混喝的橘貓有同一種目光。
奇異的是,獅鷲幼崽瑰麗的獸瞳突然迸發(fā)出激動的光,它“喵嗚喵嗚”的叫聲緩慢而堅定,抖動喙部的樣子就像是胖橘沖她努動漆黑濕潤的小鼻子。
真的是大橘!
這個念頭如同一顆魔法種子遇到了天國的圣泉,在多蘿西的腦海里野蠻生長,她著魔般沖了上去,卻被一個保護她的獅鷲腦袋疑惑地咬住了裙子。
“我可以救它!”
眾所周知獅鷲是一種戰(zhàn)力強大的生物,唯有眼睛是能讓它們一擊斃命的弱點,而多蘿西此刻就捧住了這頭英武的獅鷲護衛(wèi)的頭顱,離它黃銅一樣的瞳孔只有一拳的距離。
多蘿西看著堅硬的羽毛戳陷她柔軟的面頰,眼前是碩大的獸瞳。
這讓她有種深陷其中的暈眩感,可她卻感到從未有過的安全和堅定。
她在無聲地告訴它她的決定。
“桀——”
一聲清脆的鳴叫從獅鷲護衛(wèi)的嘴中發(fā)出,羽翼相抵的獅鷲包圍圈突然像接受到信號一樣在多蘿西的面前開放了一條不寬的小路。
紅羽獅鷲發(fā)出暴躁憤怒的啼鳴,就算是多蘿西,都能聽懂其中的反對——她在抗拒多蘿西的靠近。
盡管身體里涌現(xiàn)出生理性的恐慌,多蘿西卻沒有浪費她新結交的獅鷲朋友為她爭取來的機會。
直到幼小的獅鷲哀痛的“喵嗚”聲越來越虛弱,卻還在鮮血浸濕的沙土上拼命動彈著。
紅羽獅鷲能讀懂它簡單的思維。
如果它的四肢還能奔跑,它一定要撲入那個心心念念的懷抱,聆聽她的輕哄、感受她溫暖熟悉的手心。
最終,拉克絲選擇了讓步。
她美麗得如同紅色絲綢的羽毛耷拉了下去,連顏色都暗淡了不少。
如果不是她的逼迫,克烈也不會從懸崖上摔下去。
盡管她知道自己是出于好心,希望克烈能夠克服自己內(nèi)心的恐懼而戰(zhàn)勝詛咒,但這并不能抵消她所犯下的暴行,如果克烈真的因此而回歸大地母神的懷抱,那她就算是以死謝罪,罪惡也會伴隨她生生世世。
多蘿西來不及顧忌這位黯然傷神的紅羽獅鷲,她小心翼翼地貼近獅鷲幼崽因為疼痛而顫抖的軀體,紫羅蘭色的瞳孔染上迷蒙的水霧。
她想起兩年前那個被暴風雨席卷的渾噩天空,一只毛色油亮的橘貓搖搖晃晃地來到了她工作的醫(yī)院門口,它一邊被風雨摧殘,一邊朝她興奮地叫個不停。
多蘿西記得自己失去意識的前一秒,腦海里還在擔憂這只能吃的胖橘下半輩子還能不能再找到一個像她一樣好說話的免費飯票。
沒想到他們卻重逢在了一個嶄新的世界,用著與前世截然不同的軀殼。
大橘疑惑地喵嗚了一聲,泛著淋淋水光的眸子仿佛在詢問她為什么不像往常一樣把它抱在懷里,它還想伸出舌頭舔舐多蘿西的手心,尖銳的鷹喙卻讓它放棄了這個習慣——它不想傷害眼前這個人類。
獅鷲發(fā)出的不倫不類的貓叫聲差點讓多蘿西痛哭出聲。
她靠近成年獅子大小的獅鷲幼崽柔軟的腹部,查看它的傷勢。
血跡斑斑的左腿、軟趴趴的前肢、凹陷的胸骨,還有若干大大小小滲出鮮血卻已經(jīng)結痂的傷痕,在這個稚嫩的身軀上顯得觸目驚心。
多蘿西為此感到憤怒,但她知道在這個時候如果憤怒主宰了她的大腦,將沒有人再去死神的手里搶奪大橘的生命。
她拿出自己的身家財產(chǎn)——幾幅羊腸手套、粗制的合金手術工具、還有打磨得細長的縫衣針、熱水消毒過的棉線、夾板等等。
這個大陸的醫(yī)學并不發(fā)達,人們追捧教廷和帝國培養(yǎng)的神圣牧師,但貧窮且身份低下的平民們卻很難擁有那種傷口飛速愈合的體驗,因為牧師們不僅需要昂貴的出場費,而且并不樂意公開治療下等人,在他們看來這有損體面。
而那些鉆研醫(yī)學的學者并不會受到歡迎,他們會被教廷以傷害他人體膚為罪名,被審判為異端。
多蘿西從不信這些,她用無信仰者偽裝自己醫(yī)者的身份,更何況她還只是個獸醫(yī)。
用防水牛皮袋中的清水清洗血痂,多蘿西為大橘縫合傷口,然后是接骨。
她很慶幸自己從黑豹夫婦那里多拿了一些凝血草,不然大橘胸口因為斷裂的肋骨而造成的大出血,就算是她也回天乏術。
多蘿西沒想過自己這次帶的紗布遠遠不夠,穿成獅鷲的大橘需要很多干凈的布條纏繞住出血點,不得已她撕裂了自己的裙角和袍子。
等到多蘿西把大橘包成一團的時候,疲憊的小家伙已經(jīng)發(fā)出了昏昏欲睡的咕嚕聲。
身體里住著大橘的獅鷲幼崽漸漸安睡,一直死守在一旁的紅羽獅鷲才放松下來。
“感謝您,您將獲得獅鷲一族永久的友誼?!?p> 崖壁上的風很涼,帶來一位女士動聽的嗓音。
多蘿西驚怔地回頭,原本小山一樣龐大的紅羽獅鷲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位紅發(fā)赤眼的美麗女士。
她棕紅色的長發(fā)上卷有暗金色長翎制成的黃金飾品,暗紅色的羅裙包裹著她凹凸有致的身材。
多蘿西想到了不久前在洞窟里看到的名為“帕克斯”的人形獅鷲,心想這一定也是魔獸化形。
“我的名字是拉克絲·烈風之歌,向大地之母起誓,只要不違背神圣的規(guī)章,我愿意為您達成三個愿望?!?p> 這是一個實力超越九級魔獸的強大獅鷲誠摯的諾言,擁有這樣的祝福,普通人可能會欣喜若狂。
可是多蘿西搖了搖頭:“本分之事?!?p> 能夠救治大橘其實是她的幸運,也是她應該做的事,如果因為這樣的小事乞求回報,那有損她的初心。
“不行?!?p> 拉克絲想也沒想就拒絕了,獅鷲戰(zhàn)士的榮耀不允許她讓別人為她的犯下的錯誤買單。
突然,身披石甲的獅鷲護衛(wèi)晃晃悠悠地擋在了多蘿西的面前,它一邊替多蘿西遮陽一邊挺起胸脯鳴叫。
“風暴嘆息家的年輕人,”拉克絲怪異地撇了它一眼,“等王和你家的長輩答應你的決定,你再向我說這些話不遲?!?p> 多蘿西雖然不能逐字逐句地聽懂獅鷲語,但她能感受到年輕的獅鷲護衛(wèi)所散發(fā)的不帶惡意的保護,于是她感激地摸了摸它的毛。
然后她就看到了讓人瞠目結舌卻又意料之中的一幕——
人形六英尺、身材纖瘦的貌美女郎輕巧地抱起小山包一樣的大橘,把它送回了溫暖的巢穴。
多蘿西請求能夠跟隨,拉克絲女士沒有拒絕,她得以進入了鋪滿遮風桂的巖穴。
拉克絲把大橘放在了柔軟桂枝搭建的被窩里,講述了大橘墜崖那令人唏噓的真相。
大橘的原名,克烈·霜風之刃,其實已經(jīng)是一頭青年獅鷲。
兩年前,他在暮色森林中遇到了一位強大的死靈法師,沒人知道那天靜謐的森林中發(fā)生了怎樣的波云詭譎,被亡靈魔法攻擊得傷痕累累的克烈昏倒在了崖壁之下。
昏迷了近一年過后,醒來的它仿佛變成了一個被折斷翅膀的幼貓,不僅失去了它引以為豪的元素之力,連如何飛行都消失在了它的腦海里。
拉克絲是它的姨母,克烈受傷之時她正在東方的深淵守衛(wèi)兵團中服役,回到安格斯平原后,她驕傲的孩子已經(jīng)變成了手無縛雞之力的貓咪。
“鷹教導自己的幼崽,它們會用危險的風和高度逼迫它們成長,我告訴克烈,崖底的風會帶回他的記憶?!?p> 在拉克絲看來,她對自家侄子的大部分印象還停留在幾年前那個天空中肆意翱翔的身影,就算是跌落懸崖,憑借獅鷲們的體質也不會有危險。
“克烈的詛咒并不是束縛他的唯一傷害,是因為他突然變得怯懦、自卑,他覺得自己應該是一只被圈養(yǎng)的家貓,這才讓詛咒在他身上開出了惡之花?!?p> 拉克絲冷靜克制、并且一板一眼地說,她眼中的恨鐵不成鋼仿佛化為了銳利的劍刺在渾然不知的大橘身上。
沒錯,大橘就是一只吃完就睡的肥貓。
多蘿西覺得這個答案殘忍極了,克烈·霜風之刃可能在兩年前就已經(jīng)魂歸天國,而現(xiàn)在在他身體里的,真的就是一只混吃等死的橘貓。
“這絕對不行,”拉克絲露出復雜的表情。
“如果他繼續(xù)這樣下去,在不久后的大比中,他將會被其他部落的獅鷲撕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