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不講道理

　　李丹見蘇鳴崗他們無論如何都想說服自己。

　　那倒不如自己先說出自己的理由，看看他們能否說的過自己。

　　蘇鳴崗被李丹一句兼聽者明堵的沉默著，李丹笑著平靜地說道：

　　“不如我來說說，我為何要防著洋人，諸位以為如何？”

　　李丹眼中，并沒有將這三位華商視作敵人，他還是要盡力爭取華商的理解和支持。

　　哪怕不理解不支持，那也要盡量不為敵，這就是李丹的初衷。

　　蘇鳴崗雖是詫異萬分，沒想到李丹這小子竟然來主動說服他。

　　雖說是被動，蘇鳴崗有點(diǎn)小小的別扭，但是他自信這方面他可比李丹見識多多了，等一下他定能用自己的例子告訴李丹，洋人也是有好人的，他們不是魔鬼。林六哥和楊官沒少得荷蘭人好處，也打算等一下幫蘇鳴崗一起說服李丹。

　　“先說洋人吧，分東洋西洋，目前對我們影響較大的也就是西洋人，那我們就專門說西洋人。目前在我中土和南洋各地的西洋人主要來自可分兩派，一派為佛郎機(jī)，蒲都麗家，有人稱呼他們?yōu)槲靼嘌馈⑵咸蜒?，我覺得比較順口，也習(xí)慣稱呼他們西班牙、葡萄牙。

　　另一派為荷蘭和諳厄利亞，這個諳厄利亞有人稱呼為英國，所以我也稱呼為英國好了。

　　這兩派當(dāng)中，因?yàn)樽ν蹗u上現(xiàn)在主要是荷蘭人，以前英國人和荷蘭人可謂旗鼓相當(dāng)，勢均力敵，所以我再把范圍縮小，就專門講一講這一派的洋人。”

　　李丹這一番話，說出了在南洋活動的主要西洋四國，還分出派別，對于對荷蘭人有深刻了解的他知道若非很是了解，絕不可能將他們這樣劃分。

　　蘇鳴崗擦著額頭的汗水，心中暗暗想到，他對洋人這些派別張口就來，顯然十分熟稔。這個李丹，看來真是不簡單啊。

　　“為什么將這兩個國家歸為一派單獨(dú)來說呢，實(shí)不相瞞，在我看來，這兩個國家將在未來主導(dǎo)南洋，甚至更大的地方?！?p>　　“你是說你看好他們？”

　　“當(dāng)然，沒前途的國家我專門講什么？我就是看好他們才專門講的。

　　荷蘭在歐洲現(xiàn)在就是一個小國，英國呢，現(xiàn)在算是一個歐洲中等的強(qiáng)國。他們與現(xiàn)在世界上最大的強(qiáng)國西班牙，看起來相差甚遠(yuǎn)，但是我相信未來，一定有一個國家就像今天的西班牙一樣，橫掃各地，不光是在歐洲稱雄，就連在我們這個亞洲他們也會勢不可擋。

　　為什么我做出這樣的判斷，主要是因?yàn)樗麄兊娜烁靼嘌?、葡萄牙大大的不同?p>　　他們不同在哪里？根本的差異在于信仰上的差異，他們對于神的解讀是不同的。等于是給他們一個強(qiáng)大的思想武器，有了這樣的武器武裝起來的國家，將是完全不同于以往的新國家?！?p>　　說到這里，李丹停了停，專門看了看已經(jīng)懵懂的蘇鳴崗好奇地問道：“蘇先生，你是否覺得我講的東西太難，不好理解?！?p>　　“當(dāng)然是啊”，蘇鳴崗滿頭黑線的腹誹著，可是卻不好意思講出來，只好嘿嘿一笑道，“李公子，你接著講，我知道這些洋人無論是荷蘭人還是西班牙人他們其實(shí)都是去教堂的，拜的好像還是同一個姓葉的大神，怎么又對神的解讀不同？”

　　“估計(jì)沒人跟你專門講過這些，你不是很懂很正常?！崩畹ね鹑绱髮W(xué)教授遇到小學(xué)生一般講道，蘇鳴崗聽起來不舒服也只得老老實(shí)實(shí)聽，他承認(rèn)李丹的話其實(shí)另有深意。

　　“他們原先拜的神沒什么不同，就連英國現(xiàn)在還有很多人和以前一樣拜神。但是另有一批人，還有不少荷蘭人他們雖拜同一個大神，卻不進(jìn)同一個教堂了。

　　因?yàn)檫@個歷史太長，牽扯太多，我給你簡化一下，像西班牙、葡萄牙人他們信的教可以稱作舊教。

　　而大多數(shù)英國人和大多數(shù)荷蘭人現(xiàn)在都開始信仰新教。

　　我可以把信仰新教的這批人叫做新教徒，也就是說，有了新教徒之后，英國也好，荷蘭也好，再也不是以前的英國，再也不是以前的荷蘭了?！?p>　　“有什么不同？”

　　“他們能自我解讀神，也就是說，他們每一個新教徒，都可以是傳教士，都可以成為神的代言人?！?p>　　“神的代言人？”

　　“正是！他們認(rèn)為神可以做什么事，他們就可以做什么事。而且他們做的事，絕不受普通凡人的評判，因?yàn)樗麄冏哉J(rèn)他們是代神做事。越是信仰虔誠，越是自認(rèn)神的代言人身份。”

　　華商跟荷蘭人打交道，其實(shí)很容易發(fā)現(xiàn)他們的優(yōu)點(diǎn)，比如和華人一樣勤奮，自律，節(jié)儉。這些都讓華商尤其是蘇鳴崗欣賞。至于他們的缺點(diǎn)，或者不一樣的地方，其實(shí)有些都被華商有意無意的忽略。

　　比如自負(fù)到不可思議的性格，比如一切都要他們做主的張狂。

　　雖然是經(jīng)常忽略，但不代表華商就不知道，或者看不到。但是這些在蘇鳴崗等華商眼里，這是他們某一個人的個人性格，也沒有太過在意。

　　畢竟華商最關(guān)注的目標(biāo)還是能否賺到錢，合作對手張狂不張狂并不要緊。

　　哪怕他們在張狂，現(xiàn)在的華商在跟荷蘭人的交鋒中其實(shí)并不算完全的下風(fēng)。比如胡椒收購，華商近乎壟斷這個市場，荷蘭人也不得不接受這一現(xiàn)實(shí)，也得選擇只能跟華商合作。

　　此刻李丹的話，如同一道閃電打在他疑惑的心中，照亮他長久來困惑的迷思。

　　他們自認(rèn)是神的代言人，一種近乎半仙的自我認(rèn)知，怎么能不自大，怎么能不自負(fù)？

　　蘇鳴崗想起跟荷蘭人打交道的日子，那種骨子里的自大自負(fù)總是給他留下深刻的印象。有時候，他甚至也懷疑，怎么一個人能自負(fù)到這種程度？

　　他略略思索一下，臉上更加疑惑地問道：“若真是如此，他們自詡為神的代言人，君父恐怕也不會放在眼里，豈不是成了無君無父之輩？”

　　李丹沒想到蘇鳴崗政治敏感度這么高，一下子想到未來的政治變化。雖不是他要談的要點(diǎn)，不過還是回答道：

　　“他們是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的一群人，自然國王也不會放在眼里。不過荷蘭好像沒什么國王吧？至于英國，以前有個女王好像還挺受愛戴的。至于現(xiàn)在，我不知道他們現(xiàn)在國王是誰？”

　　蘇鳴崗黯然地說道：“荷蘭現(xiàn)在是沒有國王。英國呢，是一個叫查理一世的國王，好像去年才即位。不過照你這么說，這個查理一世只怕也不好做啊?！?p>　　“哈哈哈……查理一世?！崩畹と滩蛔〈笮ζ饋?，他想起來這就是英國歷史上那位被砍頭的國王。

　　他知道歷史的演進(jìn)，知道這種思想的變化才是根本，但這個跟他要說的重點(diǎn)無關(guān)，笑過之后，李丹話鋒一轉(zhuǎn)道：

　　“他們這些人因?yàn)檫@種半仙的自我認(rèn)知，也導(dǎo)致了其他方面的不同。

　　他們工作極其敬業(yè)，因?yàn)樗麄兛磥磉@是神的召喚，是神讓他做好這份工作，他們?yōu)榱松褚惨煤米鍪隆?p>　　他們禁欲又儉省節(jié)約，他們又拼命掙錢，在他們看來只是代神保管好這份錢財(cái)，他們當(dāng)然又要保管好。

　　他們對任何事物都充滿信心，敢于排除一切困難，敢于用盡自己全部的力量去爭取勝利。

　　他們眼里沒有任何權(quán)威，一切都是自己最大，自大自負(fù)到難以想象的程度，他們永遠(yuǎn)不會視古人偉大，一切都是未來最好，因?yàn)槲磥砑磳⒂伤麄冮_創(chuàng)！

　　看來很這些都是很可貴，對不對？”

　　蘇鳴崗連連點(diǎn)頭，他對李丹已經(jīng)徹底嘆服。李丹這些話，有些本就是他想告訴李丹的。這是他觀察到的荷蘭人的優(yōu)點(diǎn)，沒想到李丹近乎是推理出來，更是讓他感覺震驚不已。

　　這一刻，他才感覺恐怕算是正確認(rèn)識了李丹，這個年輕人所知道的東西遠(yuǎn)超他之所想。

　　雖然在他心中，自然是那個神龍見首不見尾的貴人告訴李丹的，可李丹能夠理解的這么透徹，也是足夠令人嘆服的。

　　因?yàn)槔畹ふf的這些，和他眼中所見的荷蘭人基本差別不大。

　　這本來是他用這些來打算勸服李丹的，可沒想到李丹不光給他上了一課，最后居然還將他想說的都說了出來。

　　“我知道他們的優(yōu)點(diǎn)，更是知道他們的缺點(diǎn)，所以我才不愿跟他們合作。

　　合作符合雙方利益，固然很好，可是一旦有了利益沖突呢？那到底是誰對誰錯??？

　　因?yàn)樗麄兊恼J(rèn)知里，他們是神的代言人，就永遠(yuǎn)不會犯錯，錯的永遠(yuǎn)是別人。

　　而我們的認(rèn)知里，我們都只是凡人啊。我們把自己當(dāng)人，他們把自己看做神，人能和神講道理嗎？”

　　蘇鳴崗想了想，詫然發(fā)現(xiàn)，一旦他和荷蘭人沖突的時候，他的處理方法是按照老夫子‘三省吾身’之法，先找出自己的錯誤，然后自己去解釋自己的錯誤。

　　而荷蘭人永遠(yuǎn)不會認(rèn)錯，蘇鳴崗呢，永遠(yuǎn)在自我檢討，倒是配合的天衣無縫。

　　可是李丹呢？他可不想天天自我檢討。他清楚的知道，一旦那一天的到來，跟他們講道理是完全沒用的。

　　而且看上去荷蘭人早盯上他的白砂糖了，讓他更是心存警惕，當(dāng)然更不愿合作了。

　　他太了解這些人了，他可不想自投羅網(wǎng)。

　　“他們只要不講道理的時候就一定不會講道理，他們講道理的時候那一定是被逼的沒有辦法了。我能有什么辦法逼他們給我講道理？

　　讓我用武力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