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醒來
她逃出荒山那夜的記憶,似乎只留下些片段。
現(xiàn)在能回憶起來的,除了不斷的奔跑、跌到,還有無邊的驚慌。
她不記得剛開始那兩天,自己有沒有吃過睡過,只記得天亮后她順著那條河折回去找,卻什么痕跡都沒找到。
再往復(fù)幾日,竟連河也看不到了。
那座荒山就像被鬼打了墻,越是尋它,越是被它甩在身面。
當(dāng)時初雪剛落,她暈倒在山腰,撲簌輕薄的雪片就像一層透白的殼子,罩住了她的痛與彷徨,并將它們永遠(yuǎn)困進(jìn)了身體之中。
后來她被一名樵夫救起,那段日子過得不算太差,可沒了李清水,她忽然發(fā)現(xiàn)自己活在這個莫名其妙的世界上,竟是如此的多余。
直到那日隨樵夫去觀音廟上香,她抽了一支簽,解簽的老尼姑告訴她,要找的人雖然遙遠(yuǎn),但路有回程。
她兩輩子都沒這么高興過。
于是她把那根竹簽偷走,剪掉了上頭的簽文,在空白的地方刻上了李清水的八字。
從此,她帶著這支簽,踏遍大易的道觀寺廟,研習(xí)了所有門派的道術(shù),又將李清水這十年來教她的東西琢磨了無數(shù)遍,終于在十六歲那一年,告別了最后收留她的那位老僧,從一座古寺離開,正式踏上尋師之路。
老和尚有些舍不得,問她姓什么,要替她供個長明燈祈福。
阿浮想了想,彎起嘴角道:“我姓李,就叫李小浮吧?!?p> 只是怎么也沒想到,出師未捷身先死這種事,落在了自己頭上。
在她馬上就要向命運(yùn)低頭,一只大手忽然把她拽出了水面。
姜義秋將她撈到岸上的空地,搖晃兩下她的臉,見李小浮有進(jìn)氣也有出氣,遂松了口氣道:“我去救你師弟!”
說完他一頭扎回水里,李小浮想攔都攔不住。
“喂!你…等...”
你個傻逼!
你救什么救!
你師父死的這么慘,就是為了要弄死他??!
李小浮心說,你他媽…
跟自己一樣蠢…
意識逐漸模糊,李小浮抬起的手落了回去,人就這么暈了過去。
再醒來時候,她發(fā)現(xiàn)自己躺在一張床上。
有人正摸著她的脈,耳邊不斷傳來嗓音熟悉的對話聲。
說話的兩個人她應(yīng)該認(rèn)識,但又不很熟,所以一時有些想不起來是誰。
“那位小郎君只是嗆了水,手臂的傷于性命倒是無礙,這位姑娘就不好說了。”
“救不活?”
“倒也不是。只是眼下水患肆虐,城里沒有趁手的藥材?!?p> “唉。”老太太嘆了一聲。
李小浮聞到一股熟悉的草藥味,似曾相識的熏香漸漸喚醒了她的記憶,說話的這位應(yīng)該是姜太夫人。
“也不知道她能不能撐到水退的那天,先治著再說吧。”
“也只能這樣了?!?p> “我去前院看看其他人?!?p> “有勞方大夫了,每次水患您都來義診,真乃霍城的父母心?!?p> “老夫人謬贊了。您才是咱們霍城百姓的父母!每年水患之時,姜家都敞開大門,將前院的四進(jìn)廳堂全部用來收留落難百姓。我聽說您這宅子大修以后還特意抬高了地基,霍城要是沒有姜家,就完了!”
“方大夫莫要這么說,這話傳到城主耳朵里就不好了?!?p> “韓文青聽到還能把我殺了不成?那個花瓶哪會在意咱們的死活。他是韓家的遠(yuǎn)親,來咱們這兒干三年,不過就是為了踩塊跳板好回晉城升官。”
方大夫嗤了一聲,姜老夫人嘆了一嘆。
空氣凝固了幾秒,方大夫訕訕道:“老朽先去前院看診,老夫人有事盡管吩咐?!?p> 門聲吱呀,李小浮終于攢足力氣睜了眼。
“你醒了?”
對上姜老夫人驚喜的目光,李小浮挺想說兩句話感謝的話,結(jié)果發(fā)現(xiàn)自己根本發(fā)不出什么聲音。
李小浮本能地動了動手指,微微抬起的手腕引來一陣鉆心蝕骨的痛。
她倒抽一口冷氣,險些再疼暈過去。
“你身上有傷,別動?!?p> 老夫人坐在床旁,拿起帕子擦去李小浮額角的汗,目光閃爍又帶著幾分憐惜,“雖然不知你用了什么法子,博兒他爹走了沒多久,那孩子就直嚷嚷著腿疼,眼下已經(jīng)能站起來了?!?p> 李小浮嘴唇翕動,這時候倒有些慶幸自己發(fā)不出聲來。
博兒他爹已經(jīng)沒了。
還是因?yàn)樗龥]的。
“謝謝你。等博兒他爹回來,讓他也跟你道聲謝。”
老夫人說話的聲音比上回柔緩許多,可李小浮卻覺得她字字如刀,直扎得自己喘不過氣起來。
這句謝真是擔(dān)不起。
但回神間她想起一個人,于是艱難地張了嘴,用氣音吐了三個字:“姜..義秋..”
姜義秋殺了姜茂,可他救了自己兩次命,李小浮潛意識里不希望他有事,也不希望姜老夫人知道他殺了姜茂。
“你說義秋啊。他把你們倆送到門口就去救人了。他水性好,發(fā)大水時他要巡河?!?p> 嗐,這就好。
能拖一天是一天,先容容她緩過氣來,再想想怎么辦,怎么弄死那個韓平安。
“那個...”她費(fèi)力的動了兩下嘴唇,姜老夫人馬上明白過來,“是問你的那位師弟嗎?”
老夫人指了指旁邊的床,“他沒事,嗆了水,方才醒過,喝了藥又睡下了?!?p> 艸!
仇人竟然睡在隔壁?
李小浮撐著胳膊就想起來,可惜上半身根本離不開床,不論哪里動兩下,都能牽連到胸口的傷,一陣一陣疼得她臉煞白。
“我知道你擔(dān)心他,”老太太安撫她道:“方大夫給他看過,沒事的,你就放心吧?!?p> 放心你大爺!
李小浮心口憋著氣,胸前幾個起伏被姜老夫人看在眼里,即刻就化成少年人難以言喻的心緒。
她笑了一下,忽又帶了些淡淡的擔(dān)憂,“自己都傷成這樣了,還有心思擔(dān)心他。唉,姑娘家的心思總是這樣?!?p> 她喊了丫鬟進(jìn)來,“把藥給她喝了,再讓廚房把粥溫了端過來?!?p> 姜老夫人從床邊站起,又囑咐李小浮兩句,“方大夫說,你傷口太深,牽連了心脈,這兩日不要下床,待血止住了再動。哪里不舒服就告訴姜花,我先去前院看看。東夾河這次大水發(fā)的比往年厲害,傷亡更多。唉,也不知道博兒他爹何時才能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