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憤恨
另一位侍女近前幾步，扶著姜老夫人剛要往門口走，不料房門卻突然被人撞開。
李小浮看見那夜給她開門的老叟，正紅著眼睛驚慌道：“老夫人！二爺…二爺他…”
說罷，眼淚唰地從眼眶滾了下來。
姜老夫人身形一晃，險些要跌到。一旁剛端起藥碗的姜花，立刻撂了碗上前攙住她。
“二爺在哪兒？”
姜老夫人聲音有些抖，但還撐著一口氣，存了一分希望。
老叟卻已經(jīng)泣不成聲，跌坐在門邊，哀嚎道：“就、就抬在前院…剛、剛被巡河的撈上來。”
姜老夫人轟地一聲倒在了地上，周圍人登時全圍了上來，姜花喊道：“快去前院把方大夫叫來！”
房間里雖然一陣手忙腳亂，但姜府的丫鬟皆有常識，跌到的老人不敢隨便挪動。
眾人在姜老夫人的身下墊了墊子，又有人熏了醒神香，在方大夫進(jìn)屋后，自覺地分站兩旁。
“不礙事，先就近扶她躺下，等緩一緩再回屋休息?！狈酱蠓蛟诮戏蛉巳酥刑幟怂幐?，片刻后摸了摸發(fā)紅的眼角。
一旁的姜花忽然聲音發(fā)澀，“方大夫，二老爺他…”
方大夫從前院過來，此時面色悲痛，眼又紅著，對姜老夫人的暈倒不問緣由，姜花只是略微一猜便明白過來。
方大夫伸手給姜老夫人揉著幾處大穴，沒有說話。
“我去前院看看！”姜花攥緊手心跑出了屋。
門旁還在痛哭的老叟起身跟了出去，屋內(nèi)氣壓驟低，李小浮覺得她胸口疼得厲害，又多了幾分酸楚。
一時有些辯不清楚，自己到底是救了姜志博還是害了姜志博。
她闔上眼，頭昏昏沉沉，身上也開始發(fā)燙。
她此刻躺在了姜家床上，心里多少有點(diǎn)不是滋味。
疼痛很快耗光了她的氣力，李小浮半睡未睡中聽到了有人拖著腳步，不動聲色地站到自己身旁。
她懶得睜眼，其實(shí)也是睜不開眼。
但這人一開口說話，李小浮的眼皮想不掀都難。
“阿浮，對不起。”
尼瑪！韓平安！
李小浮猛的把眼睜開，看見仇人正吊著一只胳膊站在她面前，眉稍眼角垂的十分無辜。
“你醒了？”
韓平安昨晚一直守在她身旁，那時李小浮一直未轉(zhuǎn)醒，他嗆了水也是渾身昏沉乏力，不知不覺睡了過去。
沒想到再一睜眼，她竟醒了過來。
他特別開心。
這間客房有四張床，是姜府在水患時專門安置災(zāi)民的。
此時姜老太太暈在這里，所有人都圍在她那邊，沒人在意韓平安要干什么。
他在床邊坐下，低著頭，一只手茫然又激動地搓著衣角，但心里總是愧疚的，他見過肥遺上的八字，再傻也明白他爹干了件什么事。
“我不知道那個肥遺會跟我有關(guān)，對不起?！?p> 李小浮在心里翻了個白眼，心道得虧你不知道，你要是知道了就不會離家出走。
你不離家出走，哪有機(jī)會弄死你。
“方大夫說你傷得很重?！?p> 李小浮動了動手指頭，覺得現(xiàn)在的自己，想要掐死一個男人基本比登天都難。
“可現(xiàn)在外面一團(tuán)亂，霍城藥材緊缺，治你傷的藥已經(jīng)不多了。我想帶你...”
手邊也沒有趁手的利器，李小浮想到自己還有根簪子，不知道往哪兒扎有效果。
“雖然我從王府跑出來的時候，沒有想過要回去。”
要不下毒？
但她現(xiàn)在翻身都難，何況上哪弄藥去？
“你可能覺得我爹是謙王韓冀，我在晉城多少也算是個人物。確實(shí)，我在晉城是挺有名的，是晉城有名的掃把星。但凡有頭有臉的人家，都繞著我走。”
要不還是用簪子吧，照著頸動脈刺下去有八成勝算。
“下人們雖然不敢騎在我頭上，但我說話不好使。不怕你笑話，我娘病了以后，我有時候連飯都吃不上?！?p> 可她要是一下刺不死他，韓平安一個反手就能弄死自己，搞不好會弄巧成拙。
這事不能這么辦，得從長計議。
韓平安苦笑一聲，“我覺得我是整個大易士族里，最可笑的存在?！?p> 可她這個身體能撐幾天？
又能從多長的計議？
韓平安緩緩抬起了頭，“我出來這兩個月，挨過餓，受過氣，也想過一了百了?！?p> 不能等！
姜深、姜茂就是因?yàn)檫@個人才死的，孟菀家里那個肥遺很有可能會跟韓平安有關(guān)，師父當(dāng)年就是因?yàn)檫@個王八蛋的命才去了將軍冢，如今自己只剩一口氣躺在這里，也是因?yàn)檫@個掃把星。
“昨天晚上我想了很久，你要是醒不過來，我就去投河，反正活著也是禍害別人。”
這句話李小浮聽清楚了，她忍不住把眼睛睜大，心道你快去投河！
現(xiàn)在！立刻！馬上！
“如果你醒過來了，我就給你當(dāng)牛做馬?！?p> 誰特么稀罕你當(dāng)牛做馬！
韓平安有些羞澀的看了她一眼，“你肯收留我，幫我治傷，也…也不會用那種厭惡的眼神看我。這世上除了我娘，你是唯一愿意親近我的人。所以，以后你讓我做什么都行。”
我特么只想讓你快點(diǎn)去死！
李小浮咬著牙，心里發(fā)急手上卻無力，正煩躁著，外間忽然人聲鼎沸，她在一陣吵嚷聲中聽見了姜義秋的聲音。
姜義秋??！
她怎么忘了姜深這個徒弟？！
讓他殺了韓平安不就完了！
李小浮掙扎著要起身，即便是痛的冷氣倒抽，她也用胳膊肘將自己勉強(qiáng)撐了起來。
韓平安一驚，連忙將手伸過去，想扶她一下。
“滾。”
李小浮從牙縫里擠出這個字，本地能揮了下胳膊想甩掉他，卻牽連了傷口，血一下就漬紅了身上的中衣。
鮮血在淺色衣衫上暈染的急快，韓平安看著那張原本俏皮可愛的臉變得面無血色，感覺心臟就像被人切去了一角。
而且剛才那句“滾”，讓他覺察出一絲李小浮異樣的情緒。
韓平安有一瞬間開始害怕，怕她終究還會跟其他人一樣，離自己越來越遠(yuǎn)。
“你快躺下別動，傷口出血了！”他越是焦急越是不知該做些什么好，反倒是屋門被人一腳踹開，姜義秋提著一把長刀沖了進(jìn)來。
“姜老夫人！”
老太太本來就有轉(zhuǎn)醒的跡象，此時聽到些動靜，便睜開了眼。
李小浮見姜義秋進(jìn)來，拼盡全身力氣，嗓音嘶啞道：“姜義秋…殺了這…”
“對！”不等李小浮說完，姜義秋突然跪在了地上，面向姜老夫人，一派凜然道：“是我殺了姜典史！”
誰他媽讓你說這個了！
一陣急火攻心，李小浮又氣又惱，她覺得自己今天就算不疼死，也得被姜義秋氣死，“我是讓你殺了….”
姜義秋根本就不聽她說話，而是直接把刀架在自己脖子上，對著姜老夫人鄭重道：“要不是師父當(dāng)初救了我一命，我姜義秋根本活不到今天！如今我為我?guī)煾笀罅顺穑簿蜎]什么遺憾了！一人做事一人當(dāng)，姜典史殺了我?guī)煾?，我就殺了他！?p> “姜義秋！”李小浮氣不打一處來，嗓子眼簡直要冒出血來。
姜義秋終于看了一眼李小浮：“李姑娘，謝謝你完成了師父的心愿，找出肥遺破了逆水陣。我姜義秋今生再無憾事了！”
說罷他放下刀，還給李小浮磕了個頭。
她突然想起來，姜義秋并不清楚肥遺的事情，他不知道眼前這個人就是韓冀的兒子。
李小浮勉強(qiáng)騰出一只手，揪住韓平安的衣袖，拼勁最后一絲力氣道：“他是韓….”
心口一陣劇痛，好不容易止住血的傷口再一次崩裂，衣衫上登時紅了一大片，韓平安立刻就慌了神，直接伸手按住了她的胸口。
“嘶~”
李小浮疼得一口氣差點(diǎn)沒提上來，險些暈過去。
“你…”姜老夫人此刻終于完全清醒過來，她抬起手顫巍巍地指著姜義秋，剛要開口，只見姜義秋將刀在頸間一橫，從容道：“我這就一命賠一命！”
熱血噴濺在地上，李小浮剛提到心尖上的那口氣，隨著姜義秋的倒下，也散了。
她當(dāng)即就暈了過去。
之后的事情她很模糊，只依稀記得房間有些嘈雜，而仇人似乎一直沒有挪步。
有人給她喂藥，有人給她喂水，韓平安一直都在那里，像個陰魂不散的靶子。
當(dāng)她再有意識的時候，屋里已經(jīng)全黑，沒有燈光，不知是何時。
她半睜著眼，望向屋子上空一個虛無的點(diǎn)，忽然對眼前這一切，生出一種做夢的錯覺。
她為什么要救韓冀的兒子？
她怎么就救了韓冀的兒子？
眼角突然有人影劃過，李小浮眸光微轉(zhuǎn)，看到韓平安站在眼前。
不想看見這個人。
她默默將眼閉上，選擇裝睡。
時間一點(diǎn)點(diǎn)流逝，身旁這個人沒有動作也并不打算說話。
眼看李小浮就要把裝睡變成真睡，手中突然有什么東西被他塞了進(jìn)來，散的，不太多，也不算少。
韓平安輕輕挪動腳步，轉(zhuǎn)身走了。
李小浮將這散沙一樣的物件倒在了手邊，撿了其中一粒捏在指尖，這東西一頭尖，扁圓型的。
她睫毛不由地抬了一瞬，手指忽然停在半空。
好像是......
瓜子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