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愛而不取
他記得和她的第一次博弈，也是發(fā)生在這間書房里。
那天天氣不好，她風雨無阻，從市區(qū)開了兩個小時的車，到了這里。他希望她能在這個古堡里留宿，故意借口有緊急的工作，讓她候著。
她只是笑笑，在書房外的花廳里，安安靜靜看了兩個小時的書，然后如同往常一般，和書房外的秘書道別，走得讓他瞠目結(jié)舌。
他很生氣，第二天繼續(xù)如此、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
一周后，她通過律師告知他，他已經(jīng)違約，如果繼續(xù)這樣，三天后，按照合同，她可以單方面解除合約。
他氣得摔了一塊手表，卻不得不接受律師的建議，繼續(xù)往常的日程。
她再坐在他面前時，依舊像是什么都沒有發(fā)生過，從容地接續(xù)了上一次的內(nèi)容。
他們的第二次博弈，依舊是在這間書房。他通知她，整理好行裝，他要離開歐洲兩周時間，她需要隨同前往。
她神情淡定回答他：“先生，您好像有誤解。我們的合約里有明確注明，我為您服務(wù)的地點僅限于本市，您外出的時間，是我的休息時間，可以自由支配?！?p> 他極力壓抑自己的怒火，解釋道：“我是去度假，想邀請你一起去度假?！?p> 她淡笑道：“那祝您有個愉快的假期。我正好需要回國一趟，您回來之前，請?zhí)崆巴ㄖ?，謝謝！”
他望著她不慌不忙，收拾好東西離開的背影，氣得想把那份該死的合約找出來，撕個粉碎。
她每天的時間非常規(guī)律，極少出門，出門一般會去超市和書店。他有一天心血來潮，突然去了她居住的公寓。
她雖然明顯表示出抗拒，還是非常禮貌地為他泡了來自中國的茶葉。他非常喜歡那種純凈的馥郁芬芳，那天他們的氣氛十分和諧。
他參觀了她的書房，才發(fā)現(xiàn)她的淵博，遠不止中國文化那么簡單。那書房里，不同文字的書琳瑯滿目，他隨手翻開一本，都帶著閱讀過的痕跡。
他在很角落的地方，發(fā)現(xiàn)了一本英文版的《簡愛》，用玩笑的語氣對她說：“做家庭教師的感覺如何？你覺得你和簡相像嗎？”
她聳了聳肩搖頭道：“我沒有做過家庭教師，不太清楚是什么感覺，不過我肯定和簡不像。比如我會做中餐，但是她不會。到午餐時間了，今天我請您吃飯。”
她做的午餐很簡單，但是十分可口。她把牛排做成了蘆筍炒牛柳，還做了一道紫菜蛋湯，一道白灼蝦，一個蒜蓉西藍花。
她用一頓飯，成功阻止了他，關(guān)于他們之間關(guān)系的探討。他卻用她做飯的時間，在她書房里，發(fā)現(xiàn)了許多譯著的書稿。才明白，她在為他工作的同時，深居簡出，做了大量的翻譯工作。
他問她：“你很缺錢嗎？我給你的報酬這么優(yōu)渥，你還要做這些工作。”
她一如既往淡定：“我還沒有領(lǐng)到您給的報酬啊。再說，有很多工作，其實和錢無關(guān)。”
他突然想起來，她要的報酬不是錢，是一座莊園。
他問她：“你為什么不要錢，而要一座莊園。”
她笑而不答，他突然發(fā)現(xiàn)，這有可能，不過是她拒絕受雇于他的一個苛刻的條件，畢竟，符合她要求的莊園，極難買到。
那時候，她已經(jīng)為他服務(wù)了一年半，他需要按照合同，將合約中寫好的莊園交付給她。
他剛剛辦完和前妻的離婚手續(xù)，心情好極了。
他改變主意，把母親留給他的一座古老莊園，轉(zhuǎn)給了她。哪知辦完手續(xù)不久，他就得到消息，她要把那個莊園轉(zhuǎn)手出售。
他心里很篤定，知情人是一定不會去收購這座莊園的，普通人也買不起這樣一座莊園，心里還在興奮，自己終于勝了一局。哪知道，很快就得到消息，居然真的有人愿意收購，而且開出了天價。
他氣得摔了一盒雪茄。
他問她：“你知道這座莊園意味著什么嗎？”
她還是一如既往淡笑：“意味著房子啊。但是這房子太奢華了，我養(yǎng)不起，所以謝謝您?！?p> “你不能把我母親留下的莊園就這樣賣掉?！?p> “先生，這對您可能有著特殊意義，但對我，就是個負擔。出于對您的感謝，如果您樂意，我會考慮將您列為第一交易對象。”
那是他們的最后一次博弈，一樣以他失敗告終。
此后的一年，她對他十分友好。偶爾會和他一起用下午茶，會在課間和他一起，在莊園里散散步……
他以為，這種生活已經(jīng)成了習慣，他習慣了她，她也總有一天會習慣他。
時光流逝，不知不覺間，他偶爾會忘記他們之間是有合約的，至于合約什么時候到期，他更是記不太清楚了。
他記得那天，他要遠行，她笑著和他告別，并告訴他，她要回國。他以為和從前一樣，等他回來的時候，她也會回來。哪里知道，卻是她真正意義上的告別，一去不復返的告別……
他突然意識到，這不過是她處心積慮的算計，她用友好消解他的防備，然后按照他每三個月就要出門一次的規(guī)律，算好了時間，悄然離去。
別的女人用處心積慮來到他身邊，她卻是處心積慮算計，怎么離他遠遠的。她很清楚，她一旦回國，就會進入一個安全的區(qū)域，他拿她一點辦法都沒有。
他摩挲著面前的那張照片，他竟記不得她除了笑容，還有別的情緒。只是偶爾有一次，他們在莊園里散步，她的眼神越過莊園后面的樹林，看向更遠處的山峰，陽光讓她的眼睛微瞇，從側(cè)面看過去，她的眼角有兩根細小的皺紋，眼神里似乎帶著一絲惆悵，卻也很快消弭于無形……
她的簡歷上，沒有父母，他竟根本不記得她講過任何關(guān)于親人、朋友的事情。他唯一一次發(fā)現(xiàn)她還有朋友，是在一個名流聚會上。他雖然很少愿意去這樣的聚會，卻意外發(fā)現(xiàn)她的存在。
她穿了一件私人訂制的淡紫色紗裙，將她玲瓏的身形和姣好的東方之美表現(xiàn)得淋漓盡致。她沒有佩戴任何璀璨的珠寶，可任何的璀璨都掩蓋不了她晶瑩的眼眸。他突然想起母親留下的那套珍貴的首飾，感覺戴在她身上，應(yīng)該會配得上她的美。
可當他第二天把那套首飾送到她面前的時候，她只是笑著說，不過是設(shè)計師朋友要她穿了那件衣服而已，連衣服都不是她的，首飾就更用不著了。
再后來，他頻繁出現(xiàn)在這些聚會上，卻再也沒有碰見過他。他偶爾和那位令全世界名媛都趨之若鶩的設(shè)計師聊起她，那人卻表示很遺憾，她不喜歡這種邀請，上次也不過是為了來見另外一個人。
章書秋坐上車，無意中翻看了一下手機郵箱，只是苦笑著搖頭。寧燁看她的表情，笑著問道：“又是工作？”
“嗯，不管了，說好了要退休的?！闭聲镄那榇蠛?。
寧燁和章書秋回到家時，天已經(jīng)擦黑。二嬸吃過飯，出門散步去了。兩個人匆匆吃完飯洗過碗，章書秋指揮寧燁，幫她擺放著那琳瑯滿目的多肉植物。
手機不停地響起郵件提示聲，章書秋很無奈，干脆關(guān)機，寧燁卻笑道：“我的大忙人，要不你先去回個郵件，我要去洗個澡?！?p> 章書秋卻搖頭笑道：“不用了，我也去洗澡，好累，我要早點睡覺?！?p> 寧燁寵溺地捏了捏她的鼻尖道：“真舍得就這么放棄？”
哪知道章書秋卻是一臉挑釁道：“那我回個郵件？估計來不及收拾行李就得去機場?！?p> 哪知道寧燁卻反將一軍：“也行，不管去哪兒，帶上我就好?！?p> 章書秋哈哈笑起來道：“寧大公子，你這耍賴的功夫，倒是天下無敵?！?p> “嗯，我這是碰上你之后，就無師自通了，看來還挺有天賦?！睂師罡纱帱c頭承認。
章書秋把寧燁拉著從三樓往下走：“快去洗澡，別耽誤我洗澡……”
章書秋慢悠悠洗完澡，打開浴室門，卻發(fā)現(xiàn)寧燁還穿著剛才那一身，只不過搬來了他那巨大的旅行箱，正坐在二樓的沙發(fā)上看著她。
“你這是？怎么沒有洗澡？”章書秋一邊拿浴巾擦著頭發(fā)一邊問道。
“我那邊的熱水器，好像關(guān)了，水是涼的?！睂師钜荒樣脑箍粗聲?。
“不會吧，等我穿件衣服過去看看。”
“不要，我要住這邊，和你一起住，那邊空蕩蕩的，好黑……”
章書秋立即明白，這是寧三歲在耍賴，也懶得理他，只是拿了吹風機開始吹頭發(fā)。
寧燁看她只是笑，卻不說話，馬上從沙發(fā)上蹦起來，拿著已經(jīng)找好的換洗衣服，跳進了衛(wèi)生間，邊關(guān)門邊道：“你等我一下，我給你吹頭發(fā)……”
寧燁用火箭一般的速度洗完了澡，出來時章書秋的頭發(fā)正半干不干。
章書秋看著寧燁從浴室里出來，不禁搖頭失笑：“你這速度，簡直……”
“我快吧？說好要幫你吹頭發(fā)的。來，我?guī)湍恪！睂師顝恼聲锸掷锝舆^吹風機道。
章書秋也懶得抵抗，順勢坐在了錦凳上，任由寧燁幫她吹著頭發(fā)。
“呀，小秋，你有白頭發(fā)了?！睂師顝哪呛诹恋念^發(fā)里，鉗出了一根瑩亮的白發(fā)，大驚小怪道。
“嗯，我們家人頭發(fā)白得早，我外婆一頭白發(fā)，白得發(fā)光?！闭聲稂c頭道。
“這個還能遺傳？”
“不知道啊，感覺應(yīng)該是遺傳吧。不然我能怎么說？說我老了？”章書秋無奈道。
“自然規(guī)律而已，要不你幫我找找，有沒有白頭發(fā)？”寧燁摸了摸章書秋的發(fā)梢，已經(jīng)基本都干了，把吹風機遞到她手上道。
章書秋站起來接過吹風機，理了理頭發(fā)，才發(fā)現(xiàn)寧燁就穿了件背心和短褲，背心上還有沒擦干的水漬，臉一下子燒起來，拍了他一下道：“你就這樣？會感冒的?！?p> 寧燁卻一屁股坐到章書秋坐的那錦凳上，把她半抱到懷里，搖頭道：“我熱得很，你快點給我吹頭發(fā)?！?p> 章書秋只得無奈地打開吹風機，寧燁的兩只手卻不安分，攬著她的腰，還要往上，頭貼在她的胸前：“小秋，你好香……”
章書秋好不容易幫寧燁把頭發(fā)吹干了，人也軟得快站不住了，寧燁把那吹風機的電線一扯，抱起章書秋就進了她的房間……
“小秋，好不好？”
“嗯……”
“你，你輕點，我疼”
寧燁突然感覺不對勁，掀開被子，床頭燈光線柔和，卻能明顯看見一眼鮮紅，當即有些緊張道：“小秋，你是不是，那個，特殊時期？”
章書秋臉也紅得要滴血，囁喻道：“不是的，前兩天剛完……”
寧燁心里微閃了閃：“你，不會是……”
“嗯……我冷，給我蓋被子……”
今天這個狀況，讓寧燁有點始料未及。黑暗里，他能感覺到懷里的人，累極了之后，睡得十分香甜，可他卻怎么也睡不著了。
寧燁越想越覺得，那個龍浩，種在章書秋心里的根，有多可怕。他們之間究竟發(fā)生了什么？能讓一個血氣方剛的小伙子，愛而不??？
清晨，章書秋是被寧燁喚醒的：“小秋，小秋，你醒了沒有？”
“嗯，還早，讓我再睡會兒……”
“我們結(jié)婚好不好，今天就結(jié)婚?！闭聲锔杏X耳朵被溫熱的氣息吹得癢癢的，慢慢從迷糊中蘇醒了過來，才感覺到身上的酸痛。
“我記得你昨晚說隔壁的熱水器沒有熱水，真的還是假的？”章書秋突然嘟囔道。
“我騙你干嘛，我說的是結(jié)婚，你怎么突然想起什么熱水不熱水的？”寧燁不解道。
“啊，你這個壞人，二嬸肯定是故意的，快起來快起來。”章書秋像被熱水燙到一樣，突然推開寧燁道。
寧燁聽了這話，反而笑得無比開心，長手一勾，又把章書秋攬到了懷里：“你看看，長輩們都已經(jīng)明確表明態(tài)度了，咱們做晚輩的，也得聽話才好。”
“聽你個頭，一會兒我姑姑準得來……”章恒，還有二嬸、黎耘、于川、屈瑩瑩的笑臉，一下從章書秋腦袋里過了一遍，只把她頭痛得要哀嚎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