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中月華
第二日起了個大早,山萸揉了揉眼睛,和玉竹起來打水伺候陸念洗漱,昨夜改衣裳改到大半夜才勉強(qiáng)睡下,如今便要早早起來去給老夫人問安了。
陸念也是有些困倦的樣子,但還是強(qiáng)打起了精神,漱過口叫玉竹把昨夜縫制的新衣裳拿來穿上,特地把衣服改小了些,淡粉色的裙擺長到腳踝處,露出短短一截白色的襪子來,有些滑稽,卻穿得很自然,大約是美人穿什么都好看。
看著提筆寫信的陸念,玉竹不禁往后退了一步,她記得她家小姐是不會寫字的,她雖不識字,卻看得出,這信上的字跡和外頭賣的名家真跡也是差不多的。
窗外的風(fēng)輕輕往桌案上吹,吹起信紙的一角,然后吹起陸念耳邊的碎發(fā),她耳后的紅痣又明顯無比,這的的確確是她家小姐。
把墨跡吹干放進(jìn)信封中,陸念叮囑玉竹把信想辦法交到西大街鏡月樓的老板手里,“就說淮河的月圓了,我的身份不要說,說有人想見她一面?!?p> 寺里待了三年,玉竹顯出了有些茫然畏縮的樣子來,長安城的大街,她早已不熟悉,不過卻堅定地答應(yīng)了下來,小姐,只剩她們兩個了。
“玉竹,你想過得好嗎?”陸念定定地看著面前不過十二歲臉龐青澀稚嫩的小丫頭,“相信我,會好的?!?p> 她的聲音仿佛有種撫慰人心的力量,又有種不符合年齡的成熟,叫人不由自主的相信,然后服從。
鏡月樓,是長安城有名的青樓,不過顯然玉竹不知道這些。她當(dāng)初還是許昭憶的時候,與鏡月樓的老板虞瀟然就有些交情了。和宋然初來長安的時候,那些貴族夫人們瞧不起她,她也沒有什么朋友,除了獨(dú)自一人看書彈琴,每日的期盼便只有等他歸家。
搬到長安后家中寬裕些了,宋然的爹宋漢山便常常流連青樓楚館,每次喝的醉醺醺回家,宋然是注重名聲的人,她又?jǐn)r不住。
她的琴自小就是十分有天賦的,她聽說虞瀟然是個琴癡,便一時腦熱帶著面紗抱著琴去尋她,說若是贏了,不準(zhǔn)再做宋漢山的生意。
虞瀟然是個才三十歲的女人,并且是個美人,身段窈窕,媚骨天成,一個女人,要獨(dú)自在長安撐起這么大的生意,背景必然很深,但卻無人可知。
她滿腔自信,事實上她也險勝了,鏡月樓不再做宋漢山的生意,長安城所有青樓都不再接待,宋漢山回家郁郁了幾天,又改去了賭錢。
虞瀟然倒是拉著她一日復(fù)一日地練琴,漸漸地成了知己。宋然知道了不許她和虞瀟然來往,說虞瀟然是青樓女子,丟了他的臉,但她卻依然小心地和虞瀟然往來,這是她唯一違背過宋然的事。
她讓玉竹送去的信上寫的是她和虞瀟然曾一同作的曲。
收拾一番,她帶著山萸去了老夫人的住處,落雪閣,也是這個陸府最大的院子。去時老夫人也起了一會了,正在庭前拿著大剪刀親自修剪長出來的桃花枝,桃花灼灼盛開,院中一片繁榮。
“給祖母請安?!标懩钋闇\地笑了一笑,對著老太太福了一福。
路老夫人穿著暗色的褙子,頭發(fā)已經(jīng)白了一半,但卻精神奕奕,她年輕時,也是和老太爺一起上過戰(zhàn)場的。她看著盈盈笑著的陸念,這女孩兒的身姿就如這院中的桃樹般挺拔婀娜,幾年不見臉漸漸張開,是像她母親多些。
“回來就好?!崩戏蛉说哪抗馍踔翈Я诵徱暤囊馕?,瞧著她短半截的裙擺看不清喜怒,“你倒是個有心的,一大早就來請安了?!?p> “念兒在外幾年,日夜想家,也想祖母。”
陸念低了低頭,語氣中真誠,夾雜了幾分歡喜和不安,一如一個久未歸家的少女,聽到老夫人里,卻有些心酸。
是啊,小小的女孩送出去,回來都成大姑娘了,陸老夫人閉了閉眼,“剛回府上生活可習(xí)慣?”
旁邊的嬤嬤接過剪刀繼續(xù)修剪著,一枝一枝的桃花往地下落。
“念兒習(xí)慣的,大家都待我極好,府上的齋飯也要比寺里好吃些呢!”陸念瞇著眼睛笑了笑,兩邊臉頰露出一個酒窩一個梨渦來。
“齋飯?”老夫人冷哼了一聲,面色似有不虞,“這還沒出家呢?!?p> 她伸出手,旁邊的成嬤嬤便過來扶著,“昨兒個廚房是哪個在管事?”
“稟老夫人,是叫張秋紅的張媽媽。”院里的一等丫鬟牡丹去翻了當(dāng)班表來,再悄悄地在成嬤嬤耳邊說了句,“她男人在夫人身邊做事呢!”
成嬤嬤又悄悄地說給老夫人聽。
“既是不懂事,板子打一頓就好了,這管事也不必做了。”老夫人默了默,看著前面站著的陸念,這到底是陸府的嫡女,這鄭月容也實在過分了些。
幾年未見,祖孫感情倒也沒多少,又簡單問了幾句她便說自己乏了,讓陸念先回去。
回到房里不一會兒,落雪閣老夫人那就送來了些新制好的少女成衣和首飾,連胭脂都有,山萸很是高興了一陣。
而中午小廚房送來的飯也頗為豐盛,送飯來的丫頭換了一個,舉止恭敬。山萸出去轉(zhuǎn)了一圈,又聽說昨天管事的張媽媽被打了二十大板撤了職。
“這些人,慣會見風(fēng)使舵的!”山萸感嘆了句。
快要天黑的時候玉竹才回來,她看了看周圍沒別的人才關(guān)上了房門,這時陸念正在喝飯后泡的燕窩,玉竹睜大了眼睛揉了揉,確定自己沒看錯。
決定先說正事,“小姐…您怎么不說那鏡月樓是…唉。我還是個清白姑娘呢!”玉竹頗有些郁悶,想起在里面看到的那些,那個女人的樣子,都讓她感到有些不可置信。
“她看了信,看起來很激動,說約您后日下午在清風(fēng)茶館見呢…”
陸念看著玉竹羞得通紅的臉,也是哈哈一笑,笑的爽朗安寧,洗完澡還未絞干的頭發(fā)燭火下波光流轉(zhuǎn)。
她一勺一勺地抿著青花瓷碗里的燕窩,心境開朗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