瑾兒
一扇木門,一卷珠簾,兩盞并蒂荷花燈燭火微芒,琴聲幾搭,有女子用懶散繾綣的聲音唱著詞。
“酒力漸濃春思蕩,鴛鴦繡被翻紅浪…”
宋漢山一手提著銀酒壺,一手拿著刻了鴛鴦戲水紋的酒杯,雙眼迷離地看著面前帶著面紗的瑾兒姑娘,這是長安城如今最有名的藝伎之一。
端看那若隱若現(xiàn)紗衣下玲瓏有致的身軀便已叫人血脈賁張,再往上看是燭光下光潔的頸脖,白色面紗下若隱若現(xiàn)的紅唇唱著詞微張,微翹的鼻梁上是一雙上挑的鳳眼,輕輕一看便叫人勾了魂去。
宋漢山看得癡了,他從前不過是個鄉(xiāng)下漢,哪里見過這樣的場面,這幾日他日日來鏡月樓,出手闊綽,里面的姑娘見了他就像見了再生父母,輕易就把他身上的銀子哄完,他卻甘之如飴。
此刻,瑾兒姑娘一詞唱罷,露出了些傷感的表情,眼里淚珠泛泛,深情地望著面前頭發(fā)半白的宋漢山。
“瑾兒…你,這是為何?”宋漢山似乎也覺得心碎至極,欲伸出手擦干瑾兒臉上的淚,卻又收回了手,怕玷污了這人間的仙子。
“宋老爺…我…”瑾兒抬起衣袖拭了拭眼角,欲言又止,“妾身無事?!?p> “好瑾兒,宋郎我你還信不過嗎?”宋漢山嘆了口氣,又是心疼又是無奈。
這幾日他日日來聽瑾兒唱詞,心中早已把瑾兒奉若神女般。
“此事非同小可,妾身怎敢連累您,妾身不過是一條賤命罷了,在這偌大的地方,只有老爺是真心待瑾兒的…瑾兒舍不得?。 ?p> 宋漢山臉上露出愕然又欣喜的神色,他就知道,原來瑾兒也是喜歡他的,怪不得這幾日瑾兒日日接待他!
“那集英殿杜修撰的兒子杜二郎!他…”瑾兒飲盡一杯酒,一雙風情萬種的眼通紅,“他逼迫我委身于他!”
“瑾兒雖是青樓女子,卻也是清清白白的身子,只愿日后尋得良人相知相守…若他定要逼迫,瑾兒只好抵死不從了!”
宋漢山聞言不由得悄悄松了口氣,他原以為是什么大事,那么他還需得掂量掂量,一聽原來不過是個六品修撰的兒子,頓時擺出了青天大老爺?shù)募軇荩浑p布滿繭子的手往桌上重重一拍。
“哼,小小六品修撰之子,我還不放在眼里,你可知我乃大理寺少卿宋然之父,當今惜柔郡主是我的兒媳,就連顯王,也稱得上是我岳家哩!”
宋漢山輕蔑地笑了笑,又湊到瑾兒耳邊壓低聲音重復了一句,“你知道成王吧?”
瑾兒瞪大了眼睛,一只手捂住嘴,一副吃驚的模樣,片刻后又驚喜起來,提著衣角跪下來,姿態(tài)妖嬈地沖宋漢山磕了個不甚標準的頭。
宋漢山捋一捋最近留得長些的胡須,看著面前恭謙溫順的瑾兒,心中滿是得意。
外頭忽的一陣喧嘩,伴著一群女人的吵鬧聲,正欲扶瑾兒起來的宋漢山皺了皺眉,走到門邊正打算開門訓斥一通,走近時,褐色的門板急的往里倒,伴著破空的一聲踹門聲。
浸了檀香味的木板門轟地往地上倒去,正好砸中了站在門前的宋漢山。
“老子今天倒要看看誰敢跟小爺我搶女人?!?p> 一只鞋頭翹起的皮制長靴踏進了房門,伴著少年人意氣風發(fā)的聲音,這便是杜修撰家的二郎,杜憲禮了。
杜憲禮進門前都想好了,狠狠地把那人給揍一頓,讓他曉得他杜二郎的厲害先,如今看著除了跪在地上睜大眼睛的瑾兒,空蕩蕩的房間哪里還有人影?
尋不到人,他便一腳往瑾兒柔軟的胸脯上踹去,“你這個下賤的東西,爺看得起你那是你三輩子修來的好運氣,還敢背著爺接客?”
杜憲禮從小那是到處野慣了,此刻一腳力氣也是出奇的大,瑾兒捂著胸口當即吐出一口鮮血來,往墻角瑟縮而去,希冀的目光看向杜憲禮的身后。
門板下的宋漢山被砸得有些暈,站起來又看見自己心愛的瑾兒傷痕累累,怒極攻心,又一腳往前面杜憲禮的屁股上踹去。
“你個小崽子算什么東西!給老子滾!”
宋漢山從前常年勞作,力氣也不小,再加上前面的杜憲禮沒有防備,一下就趴倒在地上,正趴到墻角瑟縮著的瑾兒的腿中間。
這對他來說無異于是奇恥大辱,杜憲禮先不理已經(jīng)被嚇得魂丟了的瑾兒,爬起來看見面前竟是個將近四十歲的老男人,冷笑一聲,一拳打了過去。
雙方你來我往,不一會兒身上都掛了彩,后面趕上來的老鴇媽媽,一手揪著手帕,一邊大聲地求著:
“二位爺?。∧銈儎e打了!”
后面跟上來的姑娘們站在門外,七嘴八舌的議論著,事不關(guān)己地討論著,就是沒人敢上去拉架。
“你們猜誰打的贏?”一位姑娘說。
“那還用問,必定是杜二公子了?!绷硪晃还媚锝釉挼馈?p> 到底是年紀大了,此事的宋漢山已經(jīng)有些體力不支,頭還有些暈,身上痛得已經(jīng)忘記了思考,只剩下還手的本能。
而杜憲禮也是打紅了眼,眼看著自己占了上風,下手更是不留情,從小就沒人敢打他,這老頭算哪根蔥?他的拳頭一拳一拳直打得宋漢山?jīng)]有招架之力,倒在擺滿酒肉的桌上,身后的衣裳被菜糊花成一團。
鏡月樓的門房們匆匆趕到,到門口正準備拉架,只見那一瞬間,被打的沒了還手之力的宋漢山,抄起了桌邊盛著各色鮮花的純白色花瓶,用盡了最后的力氣往杜憲禮頭上一擊。
“砰”的一聲響。
門外的所有人都呆住了。
瓷器碎裂的聲音響起,白色的花瓶染紅了鮮血,鮮血又染上各色的鮮花,眼前的場景形成濃墨重彩而又觸目驚心的一幅畫。
畫上的杜憲禮捂著頭緩緩倒了下去。
墻角的瑾兒姑娘趁著亂擠出了人群。
神色呆滯有些發(fā)胖的老鴇,顫抖著嘴唇:
—————殺人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