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牘趕緊作揖謝罪,“實在抱歉!在下久仰大名,一時不慎,出言不敬,望兄臺莫怪!”
李漁眼皮翻起,兩眼直直盯著他,目光狐疑地問道:“在下不過一鄉(xiāng)野之人,東家從何處聽說過我的名字?”
張牘意識到自己又犯錯誤了,這個時候的李漁不過十八九歲,還遠未成名,從哪里能久仰呢?
“是......是店中伙計跟我說的,看過你的書后,他一直夸贊你寫得極好?!睆垹┲坏糜仓^皮解釋。
“讓東家見笑了,”李漁向張牘拱一拱手,“小說不過是末技,在下為生計偶爾作之,不登大雅之堂。平日里在下還是以讀書為業(yè),日后考取功名,當為朝廷效力。”
張牘聽他話里意思,還是看不起寫小說了,難怪一來就一副倨傲的態(tài)度,想來自己在他眼里定是個市儈商人,不禁也心中不悅起來。
“李兄此話,在下不敢茍同。古往今來,讀圣賢書之人多矣,有幾人真有才學?況且這些書真能教人齊家治國之術嗎?君不見,閹黨中人不也是考中科舉出仕的嗎?這天下又治理得如何呢?”
李漁臉上顯出猶疑之色,嘴巴張了張,到底沒說出話來,張牘接著說:“小說雖是市井之學,可也有忠孝節(jié)義,仁義智理之意,足可導人向善,勸世消厄。李兄,這可是有大功業(yè)于世的事情。我看李兄所作小說也都是勸解世人為善,可見李兄也是贊同我的吧?”
“東家明鑒,在下當然不是看不起小說,只是這終究不過娛人之術,如今大明江山正處危難之中,讀書人當以國事為先,為天下作煌煌之音才是。”
“哈哈哈!李兄志向遠大,我就祝李兄能順利考取功名,早日得享皇寵!”
李漁這才展顏笑道:“謝東家吉言!今后在下但有新書,一定交由貴府刻版?!?p> 這話言下之意就是近期也不打算寫書了,張牘雖覺遺憾,也不好勉強,只能客套一番后,送了他出門。
這年輕人恃才傲物,大概還以為功名是手到擒來的,只能等他自己慢慢覺悟了,張牘看著遠去的李漁背影,心頭不禁涌起了一絲悲哀??婆e這種事真是損耗讀書人的精力,如果李漁現(xiàn)在全身心投入文學創(chuàng)作,一生的成就一定會更大。
《金陵紀評》直到十月份才真正上市,他總共印了一萬份,五千留在南京銷售,兩千給了王德去北京賣,其余的分給外地市場。陸續(xù)回來的銷售成績只能說平平,南京和北京倒還好,文人士子眾多,賣得差不多了,只是周邊城市比如蘇州,常州,杭州等地銷售不理想。有幾個商人甚至想要退出,向張牘抱怨掙不了錢還得一家家書坊去推銷,實在不劃算。張牘也不勉強,誰要退出一律拿出契約當面撕毀。
玉蓮很為張牘擔憂,她知道這雜志是夫君的心血,為了經(jīng)營這個事業(yè),張牘連自己的寫作計劃都延后了,也減少了一般書籍的印刷量,這些可是賺錢的業(yè)務。如果雜志銷售不好,很可能原來的書本市場也會受到影響,因為很多外地客商都在抱怨秦家的供貨量比以前少了很多。
有一天傍晚,張牘又送走了一個來退約的客商,玉蓮實在忍不住,到書房來找張牘,“夫君,要是賣得不好,我們就印連載小說吧。你不是說,那個金庸先生的作品就是這么寫的嗎?”
張牘知道她是為雜志的事發(fā)愁,拉著她坐到旁邊,笑道:“夫人若是擔心雜志的銷售,那一定是沒有仔細看成書了?!?p> 玉蓮奇道:“我早已看過書稿,自然不必再看成書,你印的難道跟稿子還不一樣么?”
張牘丟給她一本道:“你翻開看看,最后幾頁?!?p> 玉蓮依言翻開雜志,驚奇地發(fā)現(xiàn),最后幾頁竟然是紅色的空白頁。
“這是何意?”
張牘又道:“你再看看下面的小字。”
玉蓮這才注意到空白頁下面還有兩行字,用印刷宋體寫著“金陵紀評贈拜帖紙”。
“你再仔細看空白的地方?!?p> 玉蓮又把空白書頁拿到眼前細看,頓時恍然大悟,“這上面還印著云紋,打了格線,這是當拜帖用的,在上面寫字可以更好看些?!?p> “我的夫人真是冰雪聰明,一點就透?!睆垹┑靡庋笱蟮匦Φ馈?p> “你送給他們拜帖做什么呢?”
“這就是營銷。”
玉蓮又被他的新名詞搞糊涂了,“夫君,你老是拿三百年后的話來說,我可是聽不懂?!?p> “你想,文人平常最愛干什么?混圈子唄!互相來往不得常常拿拜帖去登門?我在雜志里給他們贈送精美的拜帖格紙,正好讓他們拿去用。那送帖的人和收帖的人就都知道我的《金陵紀評》了,不等于擴大了我雜志的名聲嗎?”
“哦,原來如此!”玉蓮張大了嘴,滿眼都是佩服之色,“夫君才是聰明人,這些手段我從來都想不到。”
“哈哈!不是我聰明,這種玩法在未來早就是司空見慣的了。有送雨傘的,送筆,送小本的,其實都是給顧客一些甜頭,讓他們幫忙宣傳而已?!?p> 玉蓮點了點頭道:“的確是好主意。不過,夫君,下一期你打算印什么文章?還是書評嗎?”
張牘默然了一會,翻開雜志看著一篇篇文章,這些都是他親手書寫,再經(jīng)玉蓮修改而成的,“書生論政,以文章匡扶天下,這本是媒體該有的職責,只是不知大明能不能容得下我們的批評。所以我想,還是慢慢來吧,下一期還是以書評和戲評為主,附帶著發(fā)兩篇政論看看?!?p> “夫君倒也不必過于擔憂,當今天子曾號召天下人都可進言,只要有利于社稷江山,絕不因言獲罪。”
“只要有利于社稷?”張牘露出一絲苦笑道:“誰來判定我的話是有利還是不利?說到底,還是不肯放開天下人的聲音?!?p> “既然如此,夫君辦這樣的雜志豈不很危險?”玉蓮有些擔心地問。
張牘笑道:“夫人倒也不必過于擔心。我以前也在網(wǎng)上論壇混過多年,知道怎么把握言論分寸的?!?p> “網(wǎng)上論壇?夫君又在說我聽不懂的話了。”
“這個,就相當于咱們的雜志吧,任何人都可以寫文章給大家看。不過,要是有什么不合時宜的話,也會被管理員刪除,后來,我們就發(fā)明了很多逃避檢查的辦法?!?p> 玉蓮笑道:“你說的我都不懂,不過,我相信你是有辦法的?!?p> 第二期雜志,也就是十一月刊的計劃已經(jīng)提上日程,張牘還是只能自己擔綱作者。雖然他也托人向南京城內的文人們邀稿,但這事畢竟太新鮮,所以應者廖廖,只選出來三篇可用之作,其它的還得自己搞定。
就在他伏案疾書,趕寫稿件的時候,一個天大的壞消息突然傳了過來。
皇太極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