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被高衙內(nèi)看中的夏長生并沒有去太尉府,他連太尉府的大門都沒見著,就被陸謙帶著直直去往臨安城北,來到那座如巨獸般匍匐的巍峨宮殿外。
來到臨安城三個月,夏長生還是第一次如此近距離觀看這座統(tǒng)御六朝一方的皇宮。
玄墻碧瓦之外,禁軍拱衛(wèi)。
越靠近那高大的門墻,夏長生愈發(fā)覺得壓抑,自己好像一道鮮美的血食,一旦被這吃人不吐骨頭的宮闈吞下,將再難見天日。
來到一道皇宮的側(cè)門,門前已經(jīng)有許多人在等著了,他們其中有男有女,從服飾來看,并不像是達官顯貴,倒像是一群廚子和仆婦。
“陸虞侯...恕小子冒昧,這到底是怎么回事?”忍了一路,夏長生終于忍不住朝陸謙問道。
陸謙回過頭來瞥了他一眼,眼中帶著三分鄙夷和七分狡黠:
“還不是因為昨日那頓飯,衙內(nèi)在太尉面前把你的手藝吹得天花亂墜,又恰逢三日后是太后生辰,陛下為表德孝,下旨要在后花園中大宴百官。太尉乃是陛下心腹重臣,只在陛下面前那么微微一提,你這名不見經(jīng)傳的小廚子,就這么被招進了皇宮,嘿,好生幸運。”
夏長生聽不出他到底是嘲諷還是嫉妒,只是低頭謝道:“多謝太尉、衙內(nèi)賞識,也多謝陸虞侯不吝賜教?!?p> 說著,他默默摸出兩枚金銖,遞了過去,后者面色稍緩,不動聲色地接下。
陸虞侯這種真小人,雖然打不了幾次交道,但是能不得罪就不得罪,免得什么時候背后捅你一刀,那就得不償失了。
靠近那群等在宮門前的廚子仆婦,夏長生看到了一個熟人,昨日被高衙內(nèi)做當(dāng)稚犬拴著的女奴。
此時她孤零零地站在人群外,低著頭,顯得有些孤冷。
還真別說,在穿上一襲白色的綢衣之后,這女人竟然顯得俏麗非常,一雙幽深的杏目配上冷漠緊抿的紅唇,讓人看了就挪不開眼睛,怪不得會被高衙內(nèi)看上。
“去吧,入宮之后沒有人給你打下手,衙內(nèi)特意把這賤婢送了過來,讓你隨意驅(qū)使?!?p> “小子明白了。”
陸謙把夏長生領(lǐng)到那年輕女子附近,和守在門口的禁軍首領(lǐng)說了幾句,看也沒看兩人一眼就離開了,看得出他對“君子遠庖廚”這句話十分信奉。
等在宮門前的廚子們一想到要為皇家做廚,緊張非常,個個都噤若寒蟬,只有見過許多大場面的夏長生面色依舊,甚至還有心情去逗弄自己這個天上掉下來的幫手。
只見他毫不做作地靠近那女子,笑著拱手問道:“敢問姑娘姓名?”
女人微微抬頭,淡淡道:“奴家姓楊,名影憐”
“我怎么聽著這么耳熟呢?”夏長生好像隱隱聽說過這個名字,卻怎么也想不起來,只得訕笑道“原來是影憐姑娘,今日進宮做廚,你我需精誠合作,莫要除了紕漏才是。”
楊影憐像是不想說話,默默答道:“是?!?p> 又經(jīng)過一番交談,楊影憐像是感受到了夏長生的善意,說話也不那么拘謹(jǐn)了。
“奴家父親本是宋國將軍,只因和武穆王有些交集,便被舉族下獄,父親含冤而死,家母也不堪受辱死在獄中,奴家本被沒入奴籍,前些日子被高衙內(nèi)看中...如今...又被打發(fā)出來?!?p> 楊影憐正如其名,說起話來輕軟柔弱,教人一見生憐,若不是定力十足,夏長生幾乎忍不住要上去抱住她好生安慰一番。
“這武穆王岳鵬舉到底干了什么壞事?竟然連和他扯上關(guān)系的將軍都難逃一劫?!?p> 口頭安慰了楊影憐一番,宮門里走出來一群太監(jiān)。
為首的紅衣太監(jiān)眉宇間有陰柔之色,但是走起路來卻昂首挺胸,氣宇軒昂,看上去并不像夏長生想象中的,善于阿諛奉承的陰險狠毒之輩。
這大太監(jiān)冠帽的前方有著黃金的裝飾,后面掛著一條貂尾,他的身份自然不言而喻,顯然是皇宮中宦官首領(lǐng)之一的大貂珰。
一群太監(jiān)站定,被招入宮的廚子們有些不知所措,一名捧著拂塵的小太監(jiān)走出來用尖細的語調(diào)喝罵道:“大膽!秦翰秦大貂珰親臨,你們這些不懂禮的愚夫蠢婦還不跪下!”
聞言,總共二三十來人的廚子和廚娘們連忙跪下,有的甚至已經(jīng)磕起了頭。
“原來他就是戰(zhàn)功卓著的太監(jiān)秦翰?怪不得不像閹人?!?p> 夏長生仔細看了那秦翰幾眼,雖然很不情愿,但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只得在楊影憐的催促下乖乖跪了下去。
“抬起頭來?!?p> 被稱作秦大貂珰的大太監(jiān)語調(diào)和平常男人無異,聽起來甚至要比某些像女人的男人更加雄渾。
一群廚子廚娘們乖乖抬起頭,秦翰氣勢凌人,鷹視狼顧之間,許多人嚇得眼神閃躲,不敢與之對視。
那雙鷹目落在夏長生身上時,夏長生感覺渾身像是被一只鷹爪抓住,簡直要透不過氣來。
“起來吧?!?p> 看了半晌,秦大貂珰終于收回了目光。
就在眾人松了口氣,緩緩起身之時,秦翰卻突然化作一道幻影,沖入人群中,伸出一雙大手,朝一個面相平平的廚子拍去。
那廚子大驚失色,眼中卻閃過一絲狠辣,從懷里摸出一把匕首,刺向襲來的紅衣太監(jiān)。
只不過秦大貂珰的境界要比那廚子高出許多,廚子才剛剛從懷里摸出匕首,大太監(jiān)的雙手已經(jīng)拍在到了他的胸口。
一陣令人膽寒的骨骼破碎聲中,廚子的胸口整個塌陷下去,那把匕首連同他的手骨一起寸寸斷裂,一時間血肉橫飛,慘不忍睹。
“這是什么?!”
見慣了廚房離宰殺牲畜時的血腥,夏長生并不覺得如何害怕,只是在那人死去的瞬間,一股不知從何而來的陰寒氣息瘋了似的鉆進他的眉心,在他的渾身上下游移不定,讓他感覺渾身忽冷忽熱,煩悶至極。
“公子,你沒事吧?”
見夏長生面色煞白,搖搖欲墜,楊影憐擔(dān)憂地扶住他。
過了片刻,那股陰寒的氣息全部匯集到他的小腹處,然后緩緩散去。
情況稍稍好轉(zhuǎn),夏長生搖搖頭,“我沒事?!?p> 在殺掉一個妄圖混入廚子中入宮的賊人之后,秦大貂珰朝身邊的太監(jiān)吩咐了幾句,然后讓人領(lǐng)著一群嚇得抖若篩糠的廚子廚娘們進了皇宮。
“咦?這宮墻外什么時候長出一大片青草?”
一群人走后,負(fù)責(zé)清理的太監(jiān)們驚奇的發(fā)現(xiàn),在之前廚子廚娘們站過的地方,不知道什么時候出現(xiàn)了一片青翠的花草。
這些花草硬生生從青磚的縫隙之間擠出,蔥蔥郁郁,十分茂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