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天的旅途開始了。在MK縣城休息了一晚,繼續(xù)坐著藏族司機(jī)師傅的面包車,往ZG縣而去。
面包車來到了XZ境內(nèi),公路蜿蜒曲折,厚重的云層緊挨著山頂。車沿著公路,不緊不慢的往山上行駛。這段路不再顛簸,但偶爾還是會遇上落石。
越往上走海撥就越高,山上的溫度也越來越低,路邊出現(xiàn)了積雪,林大智驚呼一聲,吵醒了正在小憩的鄭曦閔和嗷嗚。嗷嗚支起身子,頭貼著車窗,也想看看這山上的大好風(fēng)光。
有雪花夾著雨水落在了車窗上。車的速度越來越慢,在霧氣蔓延的山路上行駛了一陣子之后,停了下來。車停在了一處空地,但這里已經(jīng)儼然成了一個停車場。外面有不少游客在這里停留。司機(jī)師傅下了車,林大智也打開了車門。冰冷的風(fēng)吹在了臉上,恍若回到了寒冷的嚴(yán)冬。
不過一個星期而已,他們已經(jīng)經(jīng)過了夏、秋、冬三季。
此時鄭曦閔像個小孩子一樣的激動,他伸出手,看著雪花落在他的掌心上,慢慢的融化。有雪花落在了他的臉上,他竟然伸出了舌頭,舔了舔落在嘴角的雪花。見鄭曦閔就像幼兒園的兒童一樣,林大智忽然童心發(fā)作,隨手抓了把路邊的積雪,捏成了雪球,然后朝著鄭曦閔扔了過去。雪球不偏不倚,正好砸中了鄭曦閔的鼻子。
林大智假裝什么事也沒有發(fā)生過。但她的小伎倆太容易被發(fā)現(xiàn)了。
鄭曦閔當(dāng)然不會就這樣算了,他毫不示弱,也捏了個雪球朝著林大智扔了過去。雪球落在了林大智的額頭上。鄭曦閔哈哈一笑。
看著鄭曦閔的笑容,林大智心里堵著的東西也消散了。昨天晚上,她因為那個故事而失眠了,一直為他擔(dān)心。胃里裝了消化不了的食物,吐出來會好受些。心里裝了太多放不下的事情,說出來會輕松一些。
“你不會是第一次見到雪吧?!绷执笾枪室膺@么說。
“以前見過。”鄭曦閔又捏了團(tuán)雪在手上把玩?!皟扇伟桑ξ襾碚f是奢侈品?!?p> “我小時候特別愛把雪往人家脖子里塞?!绷执笾钦f。
“像這樣嗎?”鄭曦閔很準(zhǔn)確的將雪球扔到了林大智后頸處敞開的衣領(lǐng)里。
林大智尖叫了一聲,縮著脖子,等她重新捏好了一個雪球,打算還擊時,搗蛋的人已經(jīng)跑遠(yuǎn)了。她看了看周圍的環(huán)境,看見公路對面有塊標(biāo)牌,上面寫著東達(dá)山,海撥5130米。在標(biāo)牌的下面,掛滿了彩色的經(jīng)幡。東達(dá)山是川藏線上第二高的埡口,常年積雪。很多游客在這里駐足拍照留念。海撥5130米是什么概念呢?珠峰大本營也才海拔5200米。
林大智也想要在這里拍照留念,于是尋找著鄭曦閔的身影,在遠(yuǎn)處飄揚(yáng)的風(fēng)馬旗邊,她尋到了他的背影,他安靜的站在那里,似乎在祈福。這里是海撥五千多米的地方,他們生平第一次離天空那么近。
她不忍打擾他,而就在此時,林大智聽到嗷嗚發(fā)出了一聲慘烈的叫聲。她心中一驚,尋著叫聲望去。嗷嗚正瞪著一個戴眼鏡的男人,它兇猛的樣子看上去就像要去咬斷男人的脖子。林大智趕緊跑了過去,撿起了掉落在地上的狗繩。
他們看到雪太激動,竟然都把嗷嗚給忘記了。
嗷嗚看到了林大智,有些委屈的哼了兩聲,并在她的身上蹭了蹭。林大智看了眼嗷嗚,一下子就火冒三丈。嗷嗚的身上竟有一個腳印。
“這是你的狗?管好它!”戴眼鏡的男人兇狠的說。
“它又不咬人,你踢它干嗎?”林大智也很兇的懟了回去。“你踢了它,它都沒咬你,你的素質(zhì)比它差遠(yuǎn)了!”
林大智覺的自己像潑婦罵街,可是,誰讓他要欺負(fù)嗷嗚呢?
戴眼鏡的男人氣的握緊了拳頭。
嗷嗚氣勢洶洶的吼叫了起來,聲音很大,并露出了它尖厲的牙齒。它在保護(hù)她。
戴眼鏡的男人放開了拳頭,后退了幾步。嗷嗚畢竟是一條狼狗,它生氣的樣子能讓大多數(shù)人害怕。
鄭曦閔沖了過來,擋在了林大智的前面,盯著戴眼鏡的男人。
戴眼鏡的男人一下子就慫了,但走之前仍不忘說了句,“狗仗人勢?!?p> “真想踢他一腳。”林大智對著戴眼鏡的男人的背影說。
鄭曦閔看到了嗷嗚身上的腳印,他蹲下來,從口袋里掏出濕紙巾,擦掉了嗷嗚皮毛上的腳印。“好樣的?!彼麑︵粏枵f。
嗷嗚可憐兮兮的哼了一聲,受委屈的小模樣讓人心疼。
林大智此時還做不到像鄭曦閔那樣的去親近它,擁抱它。但是,誰要欺負(fù)它的話,那可堅決不行!
離開了東達(dá)山埡口,面包車開始下山了。周圍的雪慢慢消失,草原出現(xiàn)在了視野里。大概是剛才太鬧騰了,忘記了那是在海撥五千多米的地方。林大智有了點高原反應(yīng),她有些頭疼。她閉上眼睛睡了一覺,迷迷糊糊中聽見了鄭曦閔在跟司機(jī)師傅聊天。
然后她就被搖醒了。車上正播放著民謠,她很肯定這一定不是司機(jī)師傅的歌單。
鄭曦閔正趴在駕駛座椅的靠背上,偏著頭看著她。
“怎么了?”林大智說。
他沒有回答。
“司機(jī)大哥,我以前聽人家說,有人去XZ旅游,在車上睡著了,結(jié)果就睡過去了沒有醒來。這是真的嗎?”鄭曦閔轉(zhuǎn)頭看著司機(jī)師傅。
“有這種情況,像你們這些游客,不適應(yīng)高原氣候的,像老人、身體不好的人是有可能的。”
“你怕我睡過去了?”林大智明白了,她笑的眼睛瞇成了一條縫?!皼]事,我還沒老到那種程度吧,再說我身體很好噠?!?p> 鄭曦閔臉紅了,身體后仰,靠在了椅背上。
林大智心里美滋滋的,她把背挺直,看向了前面。他們已經(jīng)下了山,行走在一條平緩的公路上。“到哪里了?”
“司機(jī)大哥邀請我們?nèi)ニ??!编嶊亻h飛揚(yáng)的眉毛表示他很高興。
“是嗎?”林大智也來了精神。
“就快要到了。”
“司機(jī)大哥,你不是巴塘人???”林大智看向了司機(jī)師傅。
“不是不是,”司機(jī)師傅說:“我的家在左貢。就快到了?!?p> 跟司機(jī)師傅同行了兩天,他說的普通話,他們也逐漸適應(yīng)了。
“給家里買了油和米,要送回去?!彼緳C(jī)師傅繼續(xù)說。
“我跟司機(jī)大哥說好了,他明天送我們?nèi)グ怂蕖!编嶊亻h說。
“司機(jī)大哥可以把我們送到LS嗎?”林大智想都沒想,隨口說了句。
“LS去不了。”司機(jī)師傅搖了搖頭。
“好的,謝謝。”
司機(jī)師傅的家沒有在ZG縣城,而是在縣城附近的小村子里。能去正宗的藏民家里看看,對于兩個熱愛寫字的人來說,是一種很漲知識的體驗。
面包車沿著新修的水泥路開進(jìn)了村子里。村子里的房屋依山而建,給人感覺空靈而又靜謐。水泥路修建在藏式老房子的中間,和他們之前在稻城居住的客棧完全不同,稻城的客棧是鋼筋混凝土的樓房,在裝飾上加入了藏文化的特色。而眼前的房子才是真正的老式民居,以夯土和木料搭建而成的房子。
車在一座民宅前停下,大門打開了,從里面走出來一位穿著藏服的女人,后面跟著一位藏族老奶奶,兩人的臉上都掛著純凈簡單的笑容。那是司機(jī)師傅的妻子和母親。司機(jī)師傅的妻子很勤快,力氣也很大,她一個人就毫不費力的將一桶油和一袋大米搬進(jìn)了屋里。
司機(jī)師傅一回來,原本無人的小道一下子就冒出來了幾個小朋友。隔壁家的藏族小女孩,牽著弟弟的手,好奇的打量著遠(yuǎn)方來的客人。還流著鼻涕的藏族男孩,也躲在奶奶的身后,探出頭來,羞澀的咬著手指。他們怕生人,也怕嗷嗚。
“它不咬人的?!绷执笾菍π∨笥崖冻隽擞押玫奈⑿?,溫柔的說。
鄭曦閔將嗷嗚拴在了門前的樹干上,嗷嗚可憐兮兮的躺在了地上。
司機(jī)師傅沖著兩人揮了揮手,喊他們進(jìn)屋。林大智對嗷嗚說:“你可不要嚇小朋友哦?!?p> 嗷嗚小聲的汪了兩聲,不情愿的答應(yīng)了。
林大智和鄭曦閔跟著司機(jī)師傅進(jìn)了屋子,在客廳里,兩人規(guī)規(guī)矩矩的并排坐在椅子上,手放在膝蓋上,只有肩部以上的部位在亂動,打量著屋子里的裝飾和布置。藏族大姐端來了水盆,讓他們洗手。洗完后,她將水盆端出去,過了一會,又端來了酥油茶。
司機(jī)師傅雙手捧著酥油茶,遞給了鄭曦閔,他趕緊雙手接住。接著司機(jī)師傅又將另一碗遞給了林大智。
“酥油茶可以緩解高原反應(yīng)?!编嶊亻h小聲說。
林大智將碗送到嘴邊抿了一小口,她不是很習(xí)慣酥油茶的味道,但在人家家里做客,不喝是不禮貌的,于是她笑了笑,裝作很好喝的樣子。當(dāng)司機(jī)師傅看著她,她為了掩飾自己的心虛,又喝了一大口。
鄭曦閔也同樣喝了一大口,但從他的表情上看,他也并不適應(yīng)。
藏族大姐又端著三碗粉末狀的東西過來,林大智和鄭曦閔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知道這是什么東西,只好看著司機(jī)師傅。司機(jī)師傅笑了下,趕緊給他們演示。他把酥油茶倒了一點倒在粉末中,食指在碗里攪拌,把粉末捏成團(tuán),送進(jìn)了嘴里?!棒佤?,藏族人最愛的食物?!?p> 林大智這才明白過來,原來糌粑是這樣吃的。她學(xué)著司機(jī)師傅的方法,吃著糌粑。鄭曦閔卻看著粉末發(fā)呆,眉毛擰在了一起。這種吃法,他大概是人生第一次。他糾結(jié)了一會,最終,選擇了入鄉(xiāng)隨俗。
司機(jī)師傅不太愛說話,林大智和鄭曦閔也不太愛說話,他們就安安靜靜的喝著酥油茶,吃著糌粑。
吃完了這些東西,司機(jī)師傅去佛堂拿了兩個手掌大的轉(zhuǎn)經(jīng)筒出來,他說朝著順時針旋轉(zhuǎn),可以為親人祈福,包括已經(jīng)逝去的人。他還說這是送給他們的禮物。
鄭曦閔眼睛又紅了,他站起來鞠了個躬,雙手接過了轉(zhuǎn)經(jīng)筒。
林大智也站起來鞠了個躬,說了聲謝謝。
司機(jī)師傅笑著說這是緣分。他是個不愛說話的好人,他聽見了他們在車上說的話,就默默的記下了。想著司機(jī)師傅還有別的事情,他們也沒有久留。司機(jī)師傅就開車將他們送到了縣城的旅館里。
林大智在旅館里看了會書,鄭曦閔和嗷嗚就敲開了林大智的房門,說他們要出去走走,問她要不要去。林大智果斷的放下了書。
縣城不大,如果時間碰巧的話,就很容易遇上一些熟人。那個在東達(dá)山埡口踢了嗷嗚一腳的戴眼鏡的男人,就碰巧跟他們遇上了。
戴眼鏡的男人從超市里出來,手里提著一袋東西。嗷嗚討厭他,一看見他,就沖著他惡狠狠的叫了兩聲。
戴眼鏡的男人對著地上啐了一口,“惡狗!”
他惹怒了嗷嗚,它叫的更厲害了,嗷嗚力氣很大,繩子的另一頭從鄭曦閔的手上脫落,它撲向了男人。男人臉色發(fā)白,慌忙后退幾步,結(jié)果被自己的腳絆了一下,一個不穩(wěn),摔在了地上。他手里的袋子掉在地上,發(fā)出了砰的一聲,酒瓶破碎了,紅色的液體濺到了男人灰色的外套上,地上也到處都是紅色。一股濃烈的酒香味撲面而來。
“嗷嗚!”鄭曦閔喊了一聲,趕緊撿起了狗鏈。
林大智閉上了眼睛,不想看到嗷嗚咬人的畫面,心想這下麻煩大了。
但嗷嗚停下了,它沒有傷他,只是在男人的腳邊狂叫。但這已經(jīng)很嚇人了。有路過的群眾站在了路邊,不敢動彈。
戴眼鏡的男人坐在地上,喊著:“救命啊,狼狗咬人了?!?p> “你們別害怕,它不咬人,它沒有咬人。”林大智趕緊跟被嚇到的路人解釋。
鄭曦閔牽著狗繩,走到戴眼鏡的男人跟前要去扶他,被他一把將手撥開了。“這狼狗有狂犬??!發(fā)瘋了亂咬人!”戴眼鏡的男人對著路人喊。
看熱鬧的人越來越多了,有人說:“狼狗咬人了?!庇腥税研『⒗母o了。
“嗷嗚,別叫了?!编嶊亻h急得滿頭大汗。
“你別叫了,別叫了?!绷执笾羌钡膶⑹持阜旁谧焐?,做了個噓的手勢。
嗷嗚安靜了下來。
“這狗有病,是瘋狗,主人不負(fù)責(zé)任,牽著瘋狗亂咬人!”人群中,有個男人說道。
“它不是?!绷执笾峭蛄苏f話的人,當(dāng)她看清楚說話的人時,她的心咯噔一下,沉了下去。
她看到了那天強(qiáng)行要把她拖上車的坐在藍(lán)色越野車后座的那個戴棒球帽的男人。
一塊石頭朝著嗷嗚飛了過來,嗷嗚靈活的跳躍,躲了過去。它發(fā)出了低吟的長吼,怒視著扔石頭的人。
扔石頭的是戴棒球帽的男人的同伙,那天開車的那個男人!真是冤家路窄!
“就是這條狗,那天還咬了我!”開車的男人指著嗷嗚說。
林大智掃了一眼,人群里沒有看到那個微胖的男人。“你亂說,它根本不咬人!”
戴眼鏡的男人看到有人幫他說話,一下子就從地上站了起來?!皩?,它也咬了我。這里。”他拍了拍自己的腿。
“你怎么這么會編呢?你這個戲精!”林大智的臉上也出了汗。
人們更愿意接受謊言,是因為他們懼怕嗷嗚。
“天那,都流血了?!庇腥苏f。
“那不是血,是紅酒。”鄭曦閔解釋著?!澳銈兟?,有酒味兒?!?p> 人們開始對著嗷嗚指指點點,“瘋狗不應(yīng)該帶出來?!?p> “你看它那牙齒,就跟狼一模一樣。幾歲的孩子絕對能被它給咬死?!?p> “不能讓它留在這里。”
“是呀,怎么能把有狂犬病的狗帶出來呢?!?p> 開車的男人又朝著嗷嗚扔了塊石頭,這次砸到了嗷嗚的腳上。嗷嗚生氣了,叫聲響徹了這一片街道。鄭曦閔緊緊的抓著狗鏈,就好像只要放開了這根繩子,他就會永遠(yuǎn)的失去嗷嗚。
“它沒有咬過人。你別誣陷它!”林大智吼的嗓子都啞了。
戴棒球帽的男人繼續(xù)煽動著圍觀的群眾:“你們幾個小伙子,不能光在這看著呀,快去找?guī)赘髯觼恚覀儼堰@狗給收拾了,為民除害!”
“對,為民除害?!贝餮坨R的男人說。
人群里幾個年輕人動了動。
“別,它沒有咬過人,你們相信我?!编嶊亻h急的眼睛都紅了,將嗷嗚緊緊的抱在了懷里。嗷嗚忽然就安靜了。
恐懼和無力感就像是巨大的海浪,朝著林大智襲來,她著急了,她意識到她可能會失去嗷嗚,而她沒有能力保護(hù)它,這種恐懼的感覺比上次他們要把她往車上拉時,還要強(qiáng)烈。
她張開了雙臂,擋在了鄭曦閔和嗷嗚的前面?!澳銈儾荒軇铀??!?p> 雙方對峙著。
“警察來了?!庇腥撕傲艘宦?。
林大智回頭,看到警察的巡邏車,燈光一閃一閃的晃著她的眼睛,她閉上了眼睛。事態(tài)已經(jīng)失控,心里只有一個念頭,絕不能讓他們傷害嗷嗚,一家人誰也不能拋下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