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愛中為囚徒者,未必不能高傲如峰?!?p> 最后一句話,是他說的?
一連幾個月,她都會給母土輸入夢語的力量,但卻再不見成效,王姐和九殿也再沒有看到。
“休息休息吧?!?p> “你不好奇九殿是誰嗎?”
他不語。
“我曾以為,他是我的因。夢語一族永世無夢,除了九夢。所謂九夢,就是這一生由九個夢境構成的夢語者。當這一生都是夢時,夢,也成了真實。而夢為心中所念所想,九夢從某種程度上來講,可以實現(xiàn)自己的九個愿望。”
“我見到他三次,卻無法將他帶回來。是因為我違背了九夢的界限。九夢不能重復,就這么簡單?!?p> “重復?”
“對,因為……九殿是夢語一族的九夢之一。”
“你也是九夢,所以認為世人的夢境都是真實的?”
“夢語者無夢,因而無罪。九夢者有夢但贖罪,因而無罪。唯有低級的文明,你們有夢,卻只是逃避,不相信它是經(jīng)歷,逃避你們的所作所為?!?p> “……”
“九夢的存在難道不能證明我的話嗎?”她眼中流露哀傷,“你為何還不相信?”
“所以,你想讓我理解的,究竟是你的母土文明——夢語,還是你本身呢?亦或者,你本身的那副軀殼里,真的一點也沒有思想,靈魂全進獻給了你的信仰?狂想者與狂信者?”
她的眼神凜冽起來:“沐初,你再說一遍?”
“你是狂信者,早已失去了應有的判斷。你以為你在思考,但你是在揣測。你以為你在聆聽,但你是在證實?!?p> “毫無思想?”她提高了聲音,“那些膚淺的經(jīng)驗者,只能在粹華上建立思想的人,終究是限制的捍衛(wèi)者。他們已經(jīng)在低級生命體中成為一種領導體系,可在我的母土,在以我為王的世界里,他們比毫無思想的人好不了多少。破立者,創(chuàng)造自己的思想,觀賞和判斷,形成和完善,這才擁有了基礎。在那之后,具深邃見解,才能稱之為夢語者,如此而已?!?p> “如果我執(zhí)意偏執(zhí),產(chǎn)生偏見,那是因為我在維護我的真理,既已成觀,何必納念?”
他毫不客氣地回視她:“正如你愛我卻不肯退一步,我也一樣。無約,我不愿卑躬屈膝,我也不愿納念?!?p> 她眼中流露出一絲痛苦,卻依舊冷笑一聲:
“與其說是我愛你,不如說是我在投資你的未來。
以你現(xiàn)在的思想,與那些蠕動者一樣不值得我垂憐。不過我從你身上看到了一種有意思的東西。
你一定會改變,這種改變可以稱之為進化。
你應該清楚,現(xiàn)在的你甚至連夢語最基本的粹華都無法接受,我是絕不可能對你這種低級生命體動心的。但你的未來確實令人著迷,幾乎到達一種高維的典雅,甚至于脫離星海,獲得至高無上神祇的純白。
只有未來的你,能夠真正理解我的那個你,才是值得的。
荒謬的是,你留下來不是因為本身,而是因為未來。如我所言,本身與自己根本不是一個人,你在嫉妒的,羨慕的,遺恨的,慚愧的,都像游離的本體與靈魂之間,無數(shù)真假的競爭。果真如此,你又何以篤定,夢非現(xiàn)實?!?p> 她已經(jīng)冷靜下來,但話無比尖銳,不是刻意為之的冷傲,但她現(xiàn)在表現(xiàn)出的不可一世讓他既喜歡又憎惡。
“既然你已知自己在證實,又何必浪費時間呢,便如你所愿吧。”他嘆了一聲氣,彎了彎腰,“大人,已經(jīng)是穆也上課的時間了,愿你喜樂?!?p> 她不可置信地看著他離去的背影,內(nèi)心開始劇烈地動搖起來。
那是個怎么樣的人?。?p> 溫潤如玉,自由如風,驕傲如……
如什么呢?
火太過張揚,絕不是他。
她捂著胸口,這樣自由的人,真的會被馴服嗎?
一個想法在她心中愈發(fā)清晰。
他比她更要看清,所以才會問她在害怕什么。
她來到母土旁。
“祂不曾言說什么,就已然讓我感到卑下,感受到祂溫柔的、沉默的、并非故意的鄙薄。這些足以讓我真切地承認自慚形穢,足夠自卑。甚至于我明明知道,這是我果真在這種近乎憐憫的目光下、語言下應該明白的微賤,我還是不由得惱羞成怒。這是我們的差距嗎?讓我那么無可奈何仰望的神祇的公正。
我不清楚我的態(tài)度,更不可能窺明祂究竟是怎樣的存在。
我只是無比渴念祂,渴念祂的神格,渴念祂的一切,渴念祂施舍我的永遠?!?p> “王姐,我竟是這樣污穢的存在嗎?”
是了,她懼怕他那種淡漠的眼神,讓自己像一個永遠不會成長的孩子。
“無約,因來,花開,結果還遠嗎?”
她睜眼,露出疑惑。
“王姐,因不是早就來了嗎?”
“因是因,卻不是你的因?!?p> 她一瞬明悟,呆立在母土前。一抬頭,星河流轉,微風拂面。
一朵黑紅色的花落在她手中,還沾著露珠,顯得顏色格外濃厚。
“原來是……山。驕傲如峰?!?p> “大人?!?p> 她來到穆也的房間,兩個人同時起身看向她。穆也抱緊了懷中的鳶尾花標本,一臉緊張。他也淡淡掃過她手中的花,與她對視著。
如她所料,沒有波動,但是溫柔的像水。
春水應當長流,若不動,她則是風。
“你們繼續(xù)上課吧,不用在意我。”
她站在兩人身后,看著穆也隨他一點一點在琴鍵上摸索著。
她太安靜了,眼神太平和了,讓他們幾乎忘了她的存在,一貫刺骨的氣場也渾然不覺,她幾乎融進了自然。
“老師,為什么我的琴聲這么生硬?”穆也歪著頭問他,“我明明在用感情去彈???”
“是呀,穆也只是在彈奏,卻不是在演奏?!彼氖种赶裉剿话?,輕輕一劃,水聲就會無比美妙,“感情是藝術的天賦,但只有天賦卻沒有努力是不行的?!?p> “穆也每天都會建議四個小時呢,還不算努力嗎?”
“穆也的感情是什么呢?”
穆也一瞬間抖了抖,把手放到了鳶尾花上,糾結良久:“我……不知道……”
“所以,穆也對感情并不清楚,也沒有練習十年以上,怎么能完美的演奏呢?”他摸了摸穆也的頭,“你還小,不用著急?!?p> 穆也摸了摸鳶尾花,良久未語。
終于,她抬起手。
“媽媽?!?p> 一滴眼淚落在標本上,她唯一的玩具,朋友,母親贈送的禮物。
無望的愛。
如果她永遠得不到母親的愛,那就讓她來愛母親吧。
媽媽,我也想要像普通孩子一樣,得到你的一個眼神也好,一句稱贊也好。
穆也沒有做錯過什么呀。
為什么你從不多看穆也一眼呢?
生我育我,穆也無權怪罪母親,可是…
一聲抽泣混雜進了鋼琴聲中。
穆也的手僵在黑鍵上,卻沒有回頭,小小的身子僵成了一塊削平的木板。
他摸了摸穆也的腦袋,順勢回過頭。
“穆也……”她咬了咬下唇,“和我去看看母土吧。”
穆也點了點頭,卻什么話也沒有說。
“一起吧?!?p> 她倒也沒指定誰,卻已經(jīng)算是先繳械一步了。
“穆也,這是夢語族人的母土?!彼钟靡环N極為平靜的眼神注視這顆銀白色的星球,“我的因,已經(jīng)找到了?!?p> 她反手拉住他的手,帶著點蠻不講理的傲嬌與他十指相扣。同時抬起左手,闔眼輕吟出口:
“吾族英魂,佑我回家。未敢廢離,根我母土。極目凝望,賜我歲長……”
倏然睜眼,紫黑色的眸子無比冷硬堅定的光芒,但落在他眼中,卻是無比驕傲的溫柔。
這世上,可有什么自然之語能言說她的蛻變?
“求因如峰,九夢歸一!”
黑色和紅色的虛影透過她左手中紫黑色的光,邁出一步,同時以十指相扣的姿態(tài)走向穆也,再面對她蹲下。
“穆也,我的女兒……”
王姐與九殿輕輕抬起穆也的手,眼中溢滿溫柔。
穆也不可置信地看向她。
她只是淡淡瞥了一眼虛影互扣的手,便不再多看。
紫黑色的光在接近母土處便轉化為一層又一層銀白色的光浪,環(huán)繞著母土,逐漸擴大光的范圍,直到一片強烈的白光從母土迸發(fā)而出,籠罩住眾人,又即刻消失不見。
隨著眾人和母土的消失,夢語閃爍了幾分,一條巨大的光隧從大門處的雕像將整個宮殿包裹,波動閃爍幾次后,也一同消失了。
他握著她的手,將人摟到自己身邊。強大的力量令她昏厥。穆也和另外兩人不知蹤影,只剩下他們,在這條穿梭不息的光隧中。
光隧漸次明滅,像極了重現(xiàn)往事的前兆。
他看向猝然亮起的畫面,一切逐漸明晰。
夢語一族是星球的皇族,由灼家和穆家兩大家族的族人構成。帝王之位由灼家和穆家后人輪流擔任,每一代帝王都會在十八歲帝測中獲得王血的認同,只有被帝測判定最優(yōu)秀的人才能得到王血傳承。
而另一家族的最優(yōu)者,則會通過帝測得到守護者的認可,帝王與守護者聯(lián)姻,確保了星球的絕對力量掌握在夢語一族手中。
而帝測考核會保護所有夢語一族的孩子,修煉資源也由帝測天賜,以防支派間自相殘殺,暗中作梗。且不通過帝測的族人將被族冊清名,若夢語以外者,如她所言,破立新建,也能于夢語帝節(jié)時被帝測選中,改命成為守護者家族的旁支。
正因如此,夢語一族都可以算是以母土為首,國后再家的忠實之輩。另一方面來說,皆**王之術的他們,真正做到了大智若愚的境界。而群眾也不會誕生反抗的想法,相反,他們無比擁護夢語,渴望帝測的賞識。
也就是說,這個國家,只有夢語。
灼家這一代王血的最有力競爭者,本沒有她的名字。從小,王姐就被認定為王血的繼承者——這一切,都是從一眼初見開始改變的。
日未升起,殘夜未褪,灼家的一支嫡系獨院中已經(jīng)亮起一團柔和的白氣,氤氳的氣息漸漸溢出整個院子,與白氣本質(zhì)的溫寧相反,其蘊藏的能量卻無比強悍。
若是有夢語者看到,定要直呼修煉者的驚才絕艷。白氣象征著未過帝測,小小年齡卻能擁有如此強大的夢氣,基本可以說是王血的繼承者無疑了——這是千年難遇的天才。
一個小女孩滿不在乎地抹著嘴巴上的食渣,回頭看了看白氣最為強盛之處,撇了撇嘴。
“姐姐又在修煉啊,就算快帝測了也不用這么拼命吧……我還是去暮夜森林玩吧?!彼街旃澎`精怪地看著身后的侍女,“放心,爸媽不會說我的?!?p> 說著她輕松地越到墻頭上,很難想象,一個小姑娘是怎么沒有任何畜力就越到四米高的墻上的。她揮了揮拳頭,粲然一笑,“爸媽可打不過我,姐姐能打過也不會打我的,晚飯不用等我!我走啦!”
嗖的一下,小姑娘就消失在了外墻。
“郡主!”墻下的一眾侍女有些焦急地看著她消失的地方。到不是擔心她有什么被教訓的危險,而是……
“郡主,您還沒拿午飯呀……”
畢竟連灼家的旁枝末節(jié)都知道她這個魔頭的存在,天資聰慧,從不修煉就與她的王姐不相上下。可惜性情乖張,無人能擋,這樣一個絕世天才本應是王血的最佳繼承者,誰料此女如此頑劣,根本無人能管,與其姐想比,終究相差甚遠。
“早呀幽棠。”她湊近了一棵樹,樹上開滿了白白粉粉的海棠花,“今天的天氣真好,對吧!”
她抬頭看向漸漸褪色的天空,做了個深呼吸的表情。誰能想到那個混世魔王一樣的人物,竟然會在一樹花面前如此嬌憨呢。
一朵完整的海棠被吹落,起伏于風中不斷向前。
“幽棠,你是要我去哪?”她奇怪道,追上了那朵海棠。
來到山腳下,花落到了她的手中。
她抬頭看了看極高的暮夜山,露出了一絲猶豫。
“幽棠,姐姐說暮夜山頂是禁地,我不可以去的?!?p> 從她出生起,就有人不斷告訴她,帝測之前不要去暮夜山頂。她覺得,這大概就是不讓公主碰紡車的故事吧,正如故事所言,如果公主不碰,情節(jié)也無法發(fā)展了。
至少,她的命運,應該由她來掌管,哪怕是既定的,她也是挺胸抬頭著主動接受的。
棠花旋了幾旋,仿佛在催促她一般。她終于下定決心,幾個呼吸間,已經(jīng)飛身而上,到了山頂。
“這是……”
金色的云浪連接著看不清邊際的大地,起伏在漸變的蔚藍之中。穹頂?shù)陌自茦O柔軟,形狀極端莊且輕靈,像一級一級融匯的云梯,通向一扇象牙制的門扉,奔赴海一樣的空靈和游魚一樣漸漸升起的一團神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