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這樣的花言巧語,公主早已經(jīng)波瀾不驚了。
她輕微的側了下身體,避開沈肅試圖攙扶自己的手,又似是不經(jīng)意的把雙手攏在寬大的袖擺里頭,這才昂首挺胸的往衙門里頭走去。
公主的身量很高,卻又十分纖細,皇室貴胄的儀態(tài)早已經(jīng)刻進了骨子里,她不緊不慢的走著,后背挺得筆直……
單單只是一個背影,就讓人忍不住想要臣服和膜拜。
沈肅靜靜的望著,壓下方才涌起的那點兒心猿意馬,咳了一聲才故作鎮(zhèn)定的跟上去。
進了辦公的書房,公主一眼就看見了正坐在她書案旁邊的肖煜,屋里點著爐子卻還是冷,他身上穿著厚厚的棉衣,還裹著大毛的斗篷,正伏案寫著什么東西。
速度卻很慢。
幾乎是寫幾個字,就要停下來搓一搓手。
走近了些,公主就發(fā)現(xiàn)他指尖都是通紅的,想來是凍得。
心里頭那股勉強才壓下去沒多久的火氣,嘭的一聲就爆開了,她厲聲道:“吏部是沒銀子了嗎?這么冷的天,就不能多加兩個爐子?!”
滿屋子的人不少,肖煜、李朝陽、曹致軒還有來回話的下屬們,甚至連跟在公主身后一直目不轉(zhuǎn)睛凝視著她的沈肅,都被這句突如其來的暴怒給嚇了一跳。
曹致軒咚的一下丟了手中的筆,驚慌失措的跑過來,二話不說就跪下去告饒:“公主恕罪!是老臣失職,老臣這就讓人多加幾個爐子,定不會讓公主受寒!”
公主的眉心都快擰成川字了,眼角泛著前所未有的戾氣。
李朝陽不贊同的看了她一眼,站起身提醒道:“鸞玉妹妹,這里是吏部,不是內(nèi)宮?!?p> 公主壓根沒理他,陰冷的目光掃過曹致軒,一個字也沒說,便讓這個年紀是公主年紀兩倍不止的人,愣生生打了個寒戰(zhàn)。
曹致軒忍不住擦了擦額頭,不知何時,竟然沁出了細密的冷汗來。
他呆呆的望著公主,一直到公主不耐煩的再次擰沒,沒好氣的罵了一句:“愣著干什么,還不趕緊去準備!”
這才慌忙回神,驚慌失措的起身跑了出去。
灰溜溜的。
其他人都沒明白公主這一通火氣是從何而來,只有沈肅看的清清楚楚,公主是因為肖煜那被凍得通紅的指尖才發(fā)作的。
他的眉心狠狠一跳,有種不太好的預感,心里更是生出了一種前所未有的危機感來。
于是下意識的,沈肅上前幾步走到了肖煜身旁,關心道:“世子爺病了好幾日,臉色怎么還這么難看?是不是哪里還不舒服?要不要請?zhí)t(yī)來看看?”
然后不等肖煜說話,沈肅就扭頭看向公主,臉上覆滿了擔憂:“公主,明日就要封印了,想來今日也沒什么要緊的差事,世子爺既然身體不好,今日不如讓他回去歇著吧?您若是有別的吩咐,交給屬下也是一樣的!”
公主看了一眼沈肅,沒應聲。
她心里對沈肅沒有半分信任,自然不打算交給他什么要緊的差事。
不過他的話也沒錯,今日確實沒什么要緊的差事,而且肖煜的身體……
她皺著眉頭把目光移向肖煜,對方的臉色實在難看,不過是一場風寒而已,卻比大病初愈的人還要來的蒼白虛弱。
肖煜也眼巴巴的望著公主,對上公主的眼神他就知道對方的心思了,當下便不管不顧的撥開了沈肅,喘著氣道:“阿玉,我沒事的,我擔心著你,回府也歇不好,你就讓我留下來吧!”
他仿佛很失落的低下頭去,用不高不低的聲音嘆氣:“我這身子,的確是做不了什么,但縱使如此,我也想留在這里……好歹能看見你。”
公主眉心一跳,更覺得煩躁了。
肖煜這意思分明——
她滿肚子火,又沒辦法沖肖煜發(fā),而且當著沈肅的面和他方才說過的話,她若是駁了肖煜的請求,沈肅這狗東西還不知道要怎么抖起來呢!
哪怕存心要利用沈肅,公主也不想讓他太如意。
于是她只好忍著氣,道:“你想留便留下吧,只是別再病了?!?p> 肖煜頓時松了口氣,抬起頭來時臉上已然泛起了笑意,他笑著沖公主道謝,眼里仿佛盛滿了星光。
公主:“……”更煩躁了。
沈肅心中一沉,那股不好的預感,此時已然化作了實質(zhì),像一根纏綿的細思鉆進他心里,不輕不重的勒住了他的命脈。
他看了看公主,又看了看肖煜,這倆人之間的氣氛,仿佛融不進去第三個人。
不過很快沈肅就安慰自己,公主年紀尚小、又不通情愛,容忍肖煜必定是因為他的身份和地位,再加上這兩人自幼相識,公主這般也算是情有可原。
如此這般全說了自己三遍,沈肅的心口才不那么郁結。
他舒了口氣,再次開口:“公主,這屋子里確實冷,屬下去催一催吧?”
這種跑腿的小事,公主自然是不吝使喚他的,于是點頭:“去吧?!?p> 等沈肅離開了,公主正要讓肖煜去坐著,忽然一道聲音在寂靜的屋內(nèi)響起:“鸞玉妹妹,你雖是公主之尊,但在這吏部衙門里,卻是曹尚書為尊為長。”
公主轉(zhuǎn)過身去看著他,李朝陽的雙手握成拳頭,緊緊地攥著放在書案上,整個人繃得很緊。
他和公主對視了一眼,瞳孔下意識的縮了一下,卻仍是沒有移開視線。
竭力鎮(zhèn)定道:“你方才,實在不該這般……”
他的話沒說完,就被公主一記冷笑打斷:“怎么,堂兄這是在教本宮做人,還是在教本宮做事?”
她雖然口稱“堂兄”,語氣卻并不好,更談不上尊重二字。
尤其是那刻意加重了的“本宮”二字,簡直如耳光一般,響亮的抽在李朝陽的臉上。
那一張白凈的面皮,瞬間漲成了紫色。
公主扯了扯唇角,冷聲道:“堂兄莫非還以為是從前,可以替父皇教訓本宮?”
李朝陽訥訥的說不出話來,臉上更是如火燒一般,熱辣辣的難堪。
好在這屋里并沒有多余的人。
他訕訕的垂下眼,拱手,生澀的說:“臣,不敢?!?p> 公主為尊,而他是臣。
君臣有別。
李朝陽再一次清楚的意識到這其中的差距,心中有著說不出的酸楚,和落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