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秋離姑娘,將軍已經(jīng)到了。”
來傳喚的宮人聲音發(fā)顫,彎著身子,好像有一只手死死摁在他背上,把一根原本挺直的脊梁骨壓彎。是啊,這齊王宮里,又有幾個人的背上是沒有負(fù)重的呢?“真是想不明白,秋姑娘身為琴師,名聲遠(yuǎn)揚,人如皓月之輝,一曲更是千金難求,本就是誤入濁流的孤仙,何意一定要去見那一身殺孽的羅煞......”那宮人走后,守在一旁的貼身婢女喃喃道。我不語,凝望著遠(yuǎn)處的宮殿,起身,隨意撫了一下案臺的琴弦,發(fā)出的聲音卻似一陣衰嗚。
我是一個罪人,用一個人的生換走了世間千萬人的姓名。我拿起琴,閉上眼,千里外的兵刃相接,撕吼哀號就在耳畔,萬人殊死搏斗間的血肉橫飛,赤色遍野就在眼前.....這是我此生之恨,卻是那個人一生的榮耀。
天意弄人,你我之間,也注定有個了斷。
第一章
這個年代,最不值錢的,便是那如草芥般的生命。
我出身大周一個富商之家,自小兄長立志投軍報國,在亂世中闖出一條可以光耀門楣的血路。而我自小癡迷音律,總幻想歲月靜好,何心整日舞刀弄槍,只愿坐在院中樹下,吟詩撫琴。
十二歲那年,父親送我到一位不知姓名的高人座下拜師學(xué)琴,長我三歲的兄長則已遠(yuǎn)走從軍。
“秋離,你天資聰穎世無其二,琴技超出為師指日可待。只是你命里有位不詳之人...若遇此人,千萬當(dāng)心?!?p> 話音未落,我突然停下?lián)芘傧业碾p手,目光對上老琴師一雙渾濁的雙眸。老琴師已是耄耋之年,名聲在外,世人皆奉為仙師。我心中一沉,沉吟片刻道:“師傅所言是指?”
“為師不知,只是此人,好殺戮。”
三年后,我學(xué)成下山,與老琴師就此別過。
可我仍在想那時他贈與我的一番話。
我命中不詳之人......好殺戮?這是說有一日我會死于屠夫刀下嗎?可想想也覺得荒謬。
三年,山中歲月如涓涓流水般慢慢流淌著,我潛心磨練琴技,竟不知這山林外的土地是怎樣一番煉獄慘況。大周與齊國開戰(zhàn)已有兩年之久,兄長一走后杳無音訊,一年前父親死于刺客刀下,家中逐漸敗落。再次踏進(jìn)季家的宅子時,我竟像被抽干力氣,一下子攤在地上。蛛網(wǎng)橫網(wǎng),枯草堆積,偌大的院子里,幾只鷓鴣哀鳴代替了往日的歡聲笑語,樹影叢叢卻無一人影,我長大了眼睛,不讓上面一層氤氳的水霧破碎成傾瀉的河流。原來吟詩撫琴的安逸生活已隨紛亂的戰(zhàn)事一去不復(fù)返,從今往后我只能為一片枯葉,隨狂風(fēng)拖拽,任意飄零。
我怨恨戰(zhàn)爭,怨恨那永不止盡的屠殺。
“阿離,你父早知周齊開戰(zhàn)只是時間問題而已,送你如山不過是為了躲避災(zāi)禍。如今的季家能留給你的只有一處安身之所還有些許銀兩。我知你精通音律,不若讓你留在宮中......”
我謝絕叔父好意,喬裝打扮成男子,一人一琴,再攜了些簡單的物什于從前在無人之處置的一座院子里住下。我已是不愿再面對世間一切紛紛擾擾,只想暫時忘卻一切,逃離這個血腥、廝殺的世界。
此后歲月如同創(chuàng)傷藥一般日復(fù)一日撫平我心上那道猙獰的疤。一日我推開房門,涼意漸近,落葉紛飛,走在山間層林盡染。不覺中,竟已入了秋,我一時興起,取出那把幾乎不曾離身的琴走出房門。
一路上踏落花枯草而去,竟有些許愜意。突然,一抹紅色刺入眼簾,我下意識俯身察看。
血跡?!
可是,怎么會,怎么會???此處是當(dāng)初父親為躲避戰(zhàn)亂災(zāi)禍苦心尋得的一處隱蔽之地,絕不會有人發(fā)現(xiàn)啊,難道這山間還藏著什么死人?難道這一片凈土竟也災(zāi)禍侵染?我心中大駭,隨即腿腳發(fā)麻,一把將那家傳的名貴的琴扔在一旁,跌跌撞撞朝山下逃去。
“可是,逃走了怎么辦?當(dāng)初爹爹兄長一逃再逃,就躲過去了嗎?”
不......我不能逃,逃走之后也是死,那何不去弄弄清楚到底是什么人在裝神弄鬼?我停住腳步,靠在一棵樹旁細(xì)細(xì)地喘著氣,背后竟早已一片潮濕。穩(wěn)定下心神,我小心翼翼隨血跡一路尋去,終于在老樹后發(fā)現(xiàn)一個昏迷不醒、通體鱗傷,只剩下一口氣的陌生男子。
“大周人?”
我迅速翻遍他全身,扯下一塊唯一能證明他身份的腰牌。這是大周朝軍官的一塊軍令牌,兄長曾拿給我看過,絕不會有錯!
我救下了他,在戰(zhàn)亂的年代,我沒辦法放棄任何一個生命。
“小子,你可知,你救了的是誰?”
我正在清洗被血染紅的布,絲毫沒有發(fā)現(xiàn)不知何時下床的受傷男子用床邊的剪刀抵住我喉嚨。
“公子傷勢還重,回去躺著吧,我救人不為了什么,世道如此之亂,我家人也在外頭生死未卜。不過是想多救一人,就當(dāng)交換,若他們遭遇不測,也可以被他人救下。”
我全身動作一滯,許是他眉目生得好看,實在不像惡人,冥冥中心下篤定他不會傷我性命。努力穩(wěn)下心神,故作云淡風(fēng)輕的說出這么一通話。
“你......竟是個女子?”
“你見過如此身形的男子?還有,為了救公子,在下可是賠上了一條家傳的名貴古琴,公子一定好好養(yǎng)傷,也對得起陪了我些許年的那把琴?!?p> 我有些哭笑不得,看著屋內(nèi)簡單的陳設(shè),還有自己一身男子裝束。也難怪這人會誤會了。喬裝打扮成男子多年,自己都沒有意識到,這身本事竟已經(jīng)爐火純青。不過,想起來爹爹留給自己的那把琴,我心中免不得要惆悵一段時日了。
“穿得跟個野小子似的,叫人如何不認(rèn)錯?罷了,看你也不似什么奸細(xì)、探子?!?p> 他放下剪刀,又重躺回去。真是奇怪,此人竟無分毫劫后余生之喜與感激之情,眼睛里也盡是暴戾乖張,好似一發(fā)怒,立刻可踏平我整座屋。
“你說的那把琴是何模樣?我會替你尋來的,還有,不能總叫你‘小子’吧?!?p> “喚我秋離即可,公子如何稱呼?”
“我姓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