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未見過傷勢恢復如此人一般快的。短短半月,他竟可以下床走動,一日我尋他不得,急急忙忙跑到山中,看到他抱著我那把丟了許久的琴歸來。他竟是一瘸一拐,足足用了一整日將我的琴尋來。他眼中神情像個孩子一般,勾著嘴角把琴放在我懷中,踱進屋中?!皩ち艘蝗?,肚子餓了,可否勞煩姑娘給小爺準備些飯食?”我抱著琴愣在門口,望著那黑色瘦削身影出神,被他一句話喚回神來。
林中樹葉飄動,他舞起劍來,身形化為黑影般變幻莫測,一柄利劍,到他手中也竟如絲帶般飄逸。我能看出,他哪里是真心舞劍,不過是在我面前極力隱去了那該有的殺氣。
“秋離,你到底是什么人?”
劍鋒一轉(zhuǎn),直直指向了我。他相貌其實十分俊美,只是目光總?cè)缟钐吨械暮?,讓人看了便不寒而栗。這樣一雙眼睛,若是笑起來,該是怎樣。
“周國人”。我漫不經(jīng)心的撫上琴弦,“秋離一介布衣平民,實在擔不起公子如此審詢。”
林中寂靜,我與他都不是什么話多的人。他舞劍,我撫琴,這成我們之此間的唯一的默契。望著那抹黑色身影我常想:救下這樣一個不同尋常之人,究竟是對是錯。
也罷,萍水相逢而已,我們于彼此都如一陣風般匆匆掠去,過后,誰又會記得誰更多一些。況且,此人武藝實在不凡,舉手投足間也頗為講究,身份必定不是趙國軍士這么簡單,惹上這樣一個人,實在太危險。
“白公子傷勢也好得差不多了,便不心在我這陋舍中繼續(xù)住下了吧。”
他尚未束冠,墨一般的長發(fā)遮住了半邊深邃五官,深長入鬢的眉與一雙如雕琢出般的眼若隱若現(xiàn)。
此時此刻,我竟也有半刻移不開落在他面龐上的目光。
他朝我揚起臉,眉頭皺成一團,一雙有力的手突兀的抓在我手腕處,我心下一驚,全身掠過一陣酥麻的感覺,連呼吸都在不覺中小心翼翼起來。
“救命之恩,該如何報答?”
他這突如其來的靠近讓我下意識別過臉去。平日里習慣了那個冷若冰霜的男子種種無禮行為。此刻,竟同我說對報恩,還以如此姿志?
難道要我答一句“以身相許”?
“我救人從沒想過要人報答.此生惟愿天下再無戰(zhàn)亂,父兄平安足矣?!?p> 許是沒有想到我真的分毫不求,他沉默一陣,良久,放開了我的手。盯著我的那雙眼竟有了些許顏色。
“我白子喻發(fā)誓,今后再不傷周國一人。若違此誓.不得好死?!?p> 白子喻!
這三個字如一道雷劈中了我。
周齊開戰(zhàn),白子喻是所有周人的夢魘。十四歲隨父出征,十六歲昌合之戰(zhàn),以一己之力率領三萬人擊潰大周十萬兵力,年少成名。大名鼎鼎的殺神,戰(zhàn)場上的鬼羅剎,大大小小的戰(zhàn)事數(shù)不勝數(shù)......我一生渴望和平安寧,竟救了他!他一人性命毀了多人的命!身為周國子民我犯了多深的罪孽!
“白子喻......”
我喃喃著,心亂如麻,頭痛如裂,一不小心打翻了眼前的杯盤,恨不能殺了眼前人,再自盡而死,以贖罪孽。
“秋離,你這是體做什么?你可知,我這句話黃金萬兩都換不來。于你周國......難不成?你認為我只是說句玩笑話當報思么?”
“自盡!”
我忽然抬起頭,沒有半分畏懼地抓起一把匕首抵在他胸口。
“你若真要報恩,現(xiàn)在就死在我面前?!?p> 他微微怔了怔,突然發(fā)出了一陣肆意大笑。那是我第一次見他這樣大笑,卻笑得如此絕望瘆人。他握著我顫抖的手,把匕首直直深入胸口,我失神往回縮手,他的衣裳已經(jīng)被血染紅了一小片。
“秋離,我的命是你救的,你現(xiàn)在卻要我死!我倒真想知道親手殺死自己救下的人,是何滋味?!?p> 我握著七首進退兩難,他卻朝著我戲虐地笑了。
“你命里有位不祥之人-------此人,好殺戮?!?p> 老琴師的話不知怎地響在耳邊,像一把利刃插在我心頭,忽然間我只覺得頸后被重重一擊,面前的臉龐逐漸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