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我皆凡人,也僅有凡人的能耐和凡人的福分。萬千寵愛于一身、一步登天可不是什么好事,若沒有智慧、沒有真本事、沒有真道行。天堂和地獄的距離,也僅只有一步之遙。
威武將軍府里一片悲哀之氣。
“別人飛上枝頭變鳳凰,你飛上枝頭變?yōu)貘f,別人進了宮享盡榮華富貴,你生了兒子反倒犯了掉腦袋的大罪。也不知道你要腦子做什么?”威武夫人一邊流淚一邊嘆氣道,“我怎么生了你這么個蠢東西,你就是這么不爭氣!一把好牌讓你打的稀巴爛!”
懦弱的明艷跪在地上只會痛哭流涕。
“女兒??!”威武將軍微弱的睜開了眼睛,拉住了明艷的手。
“阿瑪,我知道錯了,您別生氣了。”
“你呀,你呀!以前在府里有父母寵著你、慣著你,可你現(xiàn)在已經(jīng)長大了,再不能把自己當(dāng)個孩子胡亂任性了,外面人沒有人會忍你,你若不爭氣,不往人前走,所有人都會踐踏你、陷害你、笑話你!”
明艷痛哭流涕,“阿瑪,我知道錯了!”
“女兒呀,阿瑪怕是再也不能陪著你了,以后的路就要靠你自己了。”
“阿瑪不會有事的,一切都會好起來的。女兒是受惠妃挑撥,才鑄成大錯!我真的知道錯了,以后再不敢氣阿瑪了。”
“是你太不成熟,不受一丁點委屈,沒有一丁點忍耐,以后活在世上,可千萬要謹(jǐn)記——夾著尾巴做人。專橫霸道不僅是性格之事,也是成敗之事,有了這種性格,就要靠加強修養(yǎng)來彌補,改變自己。身處高位更要謙遜平和,如不懂忍讓,那么很快就會榮光全無。”
“阿瑪,您告訴我,女兒以后該怎么辦?”
“立刻回宮去,向皇上認(rèn)錯?!?p> “可是女兒哪還有臉回宮?再該怎么面對皇上?”
“女兒啊,你以后都不能再任性了,你既入皇宮,此生都身不由己了,你不僅僅是皇上的妻,更是皇上的臣,你不回去可是犯了宮規(guī)要掉腦袋的?。 ?p> “為什么又要掉腦袋?”明艷哭著問,“為什么突然間好多人都想要我的腦袋?”
“快回去吧,現(xiàn)在回去向皇上認(rèn)錯,皇上會原諒你的,他心里還是很愛你的,只要你真心認(rèn)錯,他會原諒你的??旎貙m去!”威武將軍心疼的看著自己的女兒,突然精神好了些,竟然坐起了身子,“女兒呀,快回宮去,做人有一分的謙退,便有一分受益處,有一分的乖張,便有一分挫折來。你趕緊回到宮里去、回到皇上身邊去,守住你兒子哪也別去?!?p> “阿瑪,可是我心里還是愛著常寧啊,我沒有辦法控制我的心、我的感情啊?!?p> 明艷說未盡,發(fā)現(xiàn)威武將軍已經(jīng)沒有氣息了…
明艷知道自己又惹皇上生氣了,趕緊改口,“阿瑪,我知道錯了,孩兒知道錯了,以后都聽您的,您醒一醒,睜開眼看看我,我以后都聽您的,再也不違背您了,我的好阿瑪,您醒一醒,女兒剛剛長大,還沒來得及好好孝順您呢,阿瑪,給我一個機會吧,我真的知道錯了。”明艷哭訴到,她害怕極了,此生從未有過的害怕,從未想過父親真的會離開自己,這世界上再無依靠,最為內(nèi)疚的是父親竟然是被自己活活氣死的。巨大的悲痛讓明艷緩不過來。經(jīng)歷過無數(shù)戰(zhàn)役的將軍沒有死在戰(zhàn)場上,竟然被自己的女兒氣死了。
威武將軍的眼角緩緩流下了一滴淚......時間靜止了,時光停滯了,威武將軍又有了微軟的氣息,慢慢的又緩了過來,他的子女還小,還都心智不全,為了保護自己的孩子,他還不能死呢,他還有很多話需要囑咐眼前這不懂事的女兒,久久才緩回了一口氣,閉上眼睛說著,“人生如逆水行舟,你回去還有一線生機,不回去只有死。。?!?p> 明艷抬起頭,“阿瑪……”
威武將軍再也沒有回答了。
“阿瑪……沒有你,我以后怎么活呀?
看見阿瑪再也一動不動了,明艷感覺身子從后跌了下去,是從冰山頂?shù)讼氯サ?,這冰山有多高不知道,只是一直往下跌,越跌越冷,一股寒氣透心涼,深淵的寒氣把心都凍成了冰,從未這么寒冷過,從未如此黑暗過,從未這么害怕過,從未這么悲傷過……生而為人真是痛苦??!痛苦到麻木,痛苦到絕望,痛苦到生不如死。
明艷雖然很不愿意再回紫禁城那個大牢籠,但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娘家已經(jīng)不算歸宿了,明艷忍痛離開了將軍府。人生有的時候很難很難,天大地大沒有容身之處。只能像個孤魂野鬼似的游蕩,此刻,她活著比死更痛苦。
天空烏云密布快要下雨了,街頭行人匆匆忙忙都在往家趕,小商小販也忙著收攤,連天上的鳥兒都急著回巢,可她卻無家可歸。
活在這世間,誰容易呢?有的人天生殘疾,有的人生來就無父無母,有的人生在賤籍、有的人一輩子當(dāng)牛做馬,還有的人突遇飛來橫禍……這些命運悲慘之人又該去找誰訴苦、找誰要公平?
憑什么你天生麗質(zhì)受人追捧,憑什么你生在貴族家庭生來就是掌上明珠,憑什么你能獲得皇帝的寵愛?憑什么世界上的好事全要落在你一個人頭上?這世界上,只有一把鑰匙能打開心智——那就是苦難!第一次遭受了人生苦難的明艷,突然清醒了,終于知道自己僅僅也只是一個凡人而已,凡人就得低頭,凡人得該承受這世間的一切苦難折磨,凡人就有很多的無可奈何、很多很多的無能為力。
“哇哇哇......”不知哪里傳來的孩子的啼哭聲。
一種刺骨的思念涌上心頭,明艷還未從喪父的悲痛中來又開始瘋狂的想念自己的兒子,那可是她懷胎十月生下來的骨肉,怎么那日就跟魔怔了一般竟能狠心要扔他下樓?懊悔至極的明艷走到了宮門口,往養(yǎng)心殿門口一跪就哇哇的哭了起來......
養(yǎng)心殿一片寂靜,只剩燭光搖曳。
內(nèi)務(wù)府首領(lǐng)大臣索額圖送來了按照《大清律例》處理德嬪公然咆哮皇上之罪的擬旨。
“斬立決!”三個字赫然紙上。皇上心頭一顫,手扶愁額、深深嘆了一口氣,初見她時的怦然心動還歷歷在目,她嬌羞可愛的模樣也還在心頭縈繞,還沒有從愛她的夢里醒來,哪舍得要她的命?
皇上卷起擬旨,下面墊著的竟是冊封她為皇后的圣旨,這一切好想是一個夢,但更像一個笑話,皇上流下一行眼淚,淚水打濕圣旨上贊美她秀外慧中的一言一語,而她絕情的字字句句還猶如耳邊,整個心都要裂開了,還是有很深的執(zhí)念,她真的就不愛朕嗎?真的從來沒愛過朕嗎?怎么可能?這世界上怎么可能有女人不愛朕?況且朕還那么愛她,她怎么可能不愛朕?她莫不是瘋了、傻了、瞎了,怎么可能不愛朕?皇上的一腔熱愛那么真摯卻落得一場支離破碎,她竟然敢負(fù)一顆帝王的真心,收起眼淚,必須殺了她!
“啟稟皇上,娘娘回來了。”賈順進屋斗膽稟報道。
她回來干什么?趕緊讓她滾。真的煩死了,可是怎么突然還是有點想要原諒她?
“皇上,外面下雨了,狂風(fēng)大作,娘娘可憐巴巴在外頭跪著呢?!?p> 如果不殺她,朕天子的尊嚴(yán)還怎么保全?如果不殺她,以后還怎么服眾?如果不殺她,朕豈不是像個傻瓜被天下人恥笑?如果不殺她,朕還像個皇帝嗎?如果不殺她,以后還怎么當(dāng)九五至尊?皇上拿起了紅筆,筆尖又在“斬立決”上停駐了。最終還是舍不得!
皇上始終沒作聲,騰空書桌,開始努力專心致志的抄寫《心經(jīng)》:
“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識亦復(fù)如是?!?p> 她就朕的心魔,就應(yīng)該殺了她,徹底斷了色欲,從此當(dāng)個絕情的帝王。她就是一個禍水,就是一個妖魔,不除掉她,朕成不了千秋偉業(yè),殺了她!可是,可心里就是舍不得,千般萬般的舍不得。殺了最愛的女人無異于心頭割肉,會不會悔恨終身呢?
賈順再次稟報,“皇上,德嬪娘娘已經(jīng)在雨里暈過去了!娘娘剛剛生產(chǎn)完,身體虛弱,經(jīng)不起這冷雨”
皇上沒有搭理,心里還是舍不得徹底棄了她,是真的舍不得!《心經(jīng)》算是白抄了,皇上收起經(jīng)文,于是又翻開了《易經(jīng)》,研究起了講解感情的“咸”卦,咸:亨。利貞。取女吉?!逗馈吩唬合?,感也。柔上而剛下,二氣感應(yīng)以相與。止而說,男下女,是以“亨利貞,取女吉”也。天地感而萬物化生,圣人感人心而天下和平。觀其所感,而天地萬物之情可見矣。
男為陽,女為陰,陽在陰之上,朕作為天子猶如天上的太陽,太陽以愛為光普照大地,大地為陰接受到溫暖之后便會化成氣蒸騰而上化成霧、化成云、化成雨,世間萬物才能得以生長。朕為天子,只有先用無私大愛感動了民心,民心所向,天下才能太平。
皇上聽見窗外的雨聲陣陣,如果認(rèn)為這是一陣狂風(fēng)惡雨,那風(fēng)雨里帶著的都是仇恨,但如果把這雨水看做是天地滋養(yǎng)萬物的愛,那風(fēng)雨里夾雜的全是愛,風(fēng)雨過后萬物也將用欣欣向榮感激天地。朕作為天子,不該以殺戮為功,連一個心愛的女子都容忍不下,還怎能容的了天下!皇上放下了手中的毛筆,最終沒忍心狠下心棄了她,他撐起了傘,走出了養(yǎng)心殿。
明艷倒在雨中,身體虛弱、靈魂麻木,孤獨又惶恐跌落在冷雨之中,淚水淹沒了渺小的自尊。
皇上為她撐起了一把傘擋住了一場雨,還給她一個家支起一片天。
一只小小的傘,讓兩個疲憊受傷的心靈找到了棲息的港灣。
感謝那個滂沱大雨中為你撐過傘的人,讓你變成一個心里懂愛的人。
兩人一傘,四季三餐。
再高高在上的人沒有歸宿也不算成功。
再柔弱怯懦的人也因愛讓生命變堅硬。
粥可溫,立黃昏。
是愛讓人心變寬容。
明艷從冰冷雨地之中一躍而起,摟抱住了皇上的脖子。
“皇上,臣妾錯了”。明艷趴在皇上肩頭可憐巴巴傷心哭泣,“皇上,對不起,真的對不起,饒了臣妾吧。臣妾真的知道錯了,以后再也不敢犯傻了,皇上大人有大量就原諒我吧?!?p> 皇上撐著傘直挺挺的站在原地,始終不說話,也不知道說什么…
愛在不言中,其中滋味只能彼此體會。
在愛中沒辦法計較對錯,只想人生旅途有你陪。
東邊日出西邊雨,看似無情似有情。
夫妻自有夫妻道,慢慢變老長相隨。
賈順見兩個人在雨里煽起情來,生怕皇上淋雨病了,趕緊命令公公們出來撐起黃羅傘。
皇上見有人出來了,立刻耍起了皇帝的威風(fēng),推開明艷,一摔袖子進了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