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化虛為實(shí)，眼見為‘真’

　　馮安自然不知道趙百辰所謂的“殺你是在給你機(jī)會”這一類話。

　　所以他沒懂余生的意思，“你不是說殺人者，人恒殺之嗎？”

　　“是啊，善人者，人亦該善之?！?p>　　“后面這句是什么意思？”

　　“是在說不要輕易相信別人。”

　　“真的嗎？”

　　“我什么時候騙過你！”

　　余生在馮安的幫助下去了膳堂，但只有他們兩個吃了早飯，飯后他又自己跌跌撞撞地去了李躍鷹的書房，他還想查閱一些資料。

　　與往日不同的是，今天李躍鷹在書房里。

　　這樣也好，余生正有問題要問他。

　　“馮安說趙百辰死了，他是梁國皇子，這樣會不會有后患？”余生沒拐彎抹角，直接向正伏在桌上寫字的李躍鷹問道。

　　這幾天接觸下來，他隱約覺得劍宗之人和李躍鷹不算是敵人，至少沒打算此刻要了他的命，所以他沒再像前幾日那般疏遠(yuǎn)和防范。

　　“不死才是后患?！崩钴S鷹本想在余生走到桌旁之前收起桌面上的宣紙，但直到少年來到近前也沒那么做，他放下筆后繼續(xù)對余生說道：

　　“十二皇子若想繼承大統(tǒng)，劍宗就是他永遠(yuǎn)的絆腳石，二者必然只能留下一個。”

　　“且就在這兩日，陛下的暗衛(wèi)會在一個烏國的細(xì)作身上發(fā)現(xiàn)十二皇子的一條手臂，人自然就是烏國殺的，該是烏國的后患才對?！崩钴S鷹說話間依舊笑瞇瞇的，看起來還是很慈祥。

　　但余生卻第一次看到了這個有些傳奇的老人的另一面，冷酷、狠辣且根基深厚。

　　至少從剛才的話來看，烏國在梁國的細(xì)作和梁帝身邊的暗衛(wèi)中都被安插進(jìn)了李躍鷹的人。

　　“梁帝不見得會信?！庇嗌€是有些擔(dān)心被秋后算賬。

　　“陛下還有十一個兒子，所以他會相信，倒是王家還得處理一下。”

　　“王家？”余生不明所以。

　　“是趙百辰的母家，一個被欲望侵蝕的權(quán)貴之家，沒什么存在的必要了。”

　　李躍鷹又對余生的其他問題都做了回答，但也只是淺言輒止。

　　但也讓余生對眼前慈眉善目的老者更多了一些了解，這個曾經(jīng)的主戰(zhàn)派依然對烏國虎視眈眈。

　　李躍鷹掃了眼余生身上的繃帶，又對他說道：“十二皇子死得不怨，他昨日伙同各路之人向我們動手，其中大多數(shù)人手上都沾滿了我梁國百姓的鮮血，這些人全都該死?！?p>　　“我看你的傷這一兩日便無大礙，也和馮安出門去找一找那些躲在邊邊角角的漏網(wǎng)之魚，可別讓他們傷到了我廣安縣的百姓。”

　　余生很想問問李躍鷹到此從哪兒看出他一兩日后便無大礙，但理智還是讓他沒有反駁，但也向李躍鷹問道：

　　“我還沒有修習(xí)真法，就這么出去找人打架會不會很危險？”

　　李躍鷹看著眼前低眉順目的余生，心下也有不解，于是指著桌面上的宣紙對余生說道：“你看這是什么？”

　　余生順著他手指之處看去，整張紙面上沒有一個完整的字，盡皆是長短不一、粗細(xì)各異的‘豎’。

　　待到他再仔細(xì)看去，紙面上哪兒還有豎，分明是一片層巒疊嶂、此起彼伏的山脈。

　　“是一片山？”余生有些不確定。

　　“你果然有化虛為實(shí)的天賦?！崩钴S鷹撫著胡須，含笑點(diǎn)頭贊道。

　　“不，不只是山?！闭l知余生仍在直直盯著宣紙，準(zhǔn)確來說他是在盯著紙面下方被墨汁洇濕的那一塊兒。

　　“還有什么？”余生的話讓李躍鷹有些驚訝，他撫須的手停了下來，臉上的笑容也慢慢隱去。

　　要知道在昨日之前他還是一個只有幾年好活的半廢老人，雖然他自己不怎么在意，但終歸是沒時間去實(shí)現(xiàn)心中的理想了。

　　可就是一日之間，不知道眼前的少年做了什么，自己修行上斷掉的道基被修復(fù)了，雖然虧空的天壽已沒法彌補(bǔ)，但他有信心能夠在剩余的日子里再做突破。

　　這信心聽來有些狂妄，天下間可能再沒任何一個問道境行者可以說出同樣的話，可應(yīng)該也沒誰會去嘲笑。

　　因?yàn)檎f這話的人是李躍鷹，一息問道的李躍鷹！

　　而且哪怕僅僅一日，他的修行便有了長足的進(jìn)步，雖然這只是向不動境靠近的微不足道的一小步，但卻是很多問道者終生看不到的風(fēng)景。

　　這些進(jìn)步只是讓他對以后的修行隱隱有了方向，還不能以真術(shù)的形式表現(xiàn)，難道余生連這都看得出來？

　　在李躍鷹的注視下，余生抬頭看著微有些失態(tài)的老人，回答道：“似乎，是一片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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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余生又踉踉蹌蹌地去找馮安，他剛剛被李躍鷹從書房趕出來，還直接被告知書房他自己這幾天要用，讓余生有關(guān)真法和其他問題直接去問宋芝林。

　　余生找不到宋芝林，只能先去找馮安。

　　他走在路上，心中想的卻是李躍鷹趕他出門時最后對他說的話。

　　“余生，你有眼見為真的本事，我說的見真，指的是‘真法’和‘真術(shù)’，甚至可能不僅僅如此，你要注意不能輕易暴露這種天賦，至少目前不能。”

　　李躍鷹說話時少見得嚴(yán)肅，余生也就認(rèn)真點(diǎn)頭，表示記在了心里。

　　他大概明白李躍鷹所說的眼見為真，指的就是自己能夠化意念為意象的能力，看李躍鷹認(rèn)真的樣子，這可能是一種強(qiáng)大的天賦。

　　但其實(shí)余生心中很清楚，只有傳道者將真法或真術(shù)用意念展現(xiàn)出來的時候，自己才能將之具現(xiàn)成意象，然而目前還是不知道這種能力有什么用。

　　余生不明白為什么自己會有這種天賦，或許這就是在余家鎮(zhèn)被隱瞞整整十五年的原因？

　　余生從在廣安縣見到馮安后就想過，這應(yīng)該是一個從自己來到此世就被設(shè)計(jì)好的局面，那豈不是說自己外來者的身份已經(jīng)被人知道了！

　　下棋的人是誰？

　　是徐上章嗎？那為什么作為他老友的李躍鷹好像全然不知？是他不相信李躍鷹？還是說李躍鷹只是一直在自己面前演戲？

　　或者說另有其人？那又會是誰呢？

　　余生的腦子一團(tuán)亂麻，因?yàn)榭捎玫男畔⑻倭耍f到底還是力量太弱，沒有足夠探查到真相的能力。

　　他甩了甩頭，好像想甩掉紛亂的思緒，但扯到了脖子上的傷口，疼地一陣齜牙咧嘴。

　　這尼瑪一兩日就會痊愈？騙鬼呢吧！

　　他繼續(xù)向操練場走去，這個時間馮安不會在別的地方，這個呆子的刻苦總會讓余生感到慚愧。

　　他磨磨蹭蹭地走著，走近操練場果然看見盤膝在地、閉目運(yùn)氣的馮安和站立在一旁的宋芝林。

　　又花了好一會挪到兩人身邊，他先向宋芝林見了禮，然后說道：“李伯伯說我要學(xué)真法的話來找您?！?p>　　宋芝林苦著個臉點(diǎn)點(diǎn)頭，張開嘴剛要說話，卻驀地停住了，轉(zhuǎn)身向正北方恭敬執(zhí)劍禮，像是在傾聽著什么。

　　余生看著奇怪，卻也沒打斷他。

　　不多時，宋芝林轉(zhuǎn)過身對余生說道：“劍首說你不適合修習(xí)劍宗劍訣?！?p>　　“八兩叔？他在哪兒呢？”

　　“劍宗?！?p>　　“劍宗在哪兒？”

　　“約在此地正北三萬里?！?p>　　眼見余生一臉的莫名其妙和震驚，宋芝林便又向他講了些上境大修行者的能力。

　　余生聽后罕見地徹底失去了表情管理，如果說飛行只是讓他羨慕和向往，那入了上境后的十萬里無距便讓他想頂禮膜拜。

　　這不該是人間的神通，肉體凡胎怎么可能醞釀出這么離譜的能力，這算什么？空間穿梭嗎？

　　雖然宋芝林也說不動境的這種能力仍有其限制，但依舊讓余生咗舌不已，止不住驚嘆其恐怖。

　　但回過味來的他想起了宋芝林剛才的話，接著問道：“你不是說我是八兩叔的真?zhèn)鞯茏訂?？劍宗弟子不練劍訣練什么？”

　　“劍宗弟子練的是劍，至于真法，想練什么練什么?！?p>　　余生覺得這個劍宗有點(diǎn)草率，接著問道：“那你練的是什么？”

　　宋芝林面無表情地看著他，看起來根本不想回答這個問題。

　　余生只能又問道：“那我該練什么？”

　　“《吐納決》?！?p>　　“練那個不是不能問道嗎?！比绻懈玫?，余生覺得自己還是得爭取一下。

　　“你前日看《星輝簡志》，該知道靈不染初期練的也是《吐納決》?！?p>　　“可他后來是自己創(chuàng)造的真法！”余生隱有不好的預(yù)感。

　　“你也可以自己凝練真法，劍首說他相信你?！彼沃チ职岩痪涔膭畹脑捳f地冷冰冰。

　　我信你個大頭鬼！

　　余生長吸了一口氣，壓下快要從嘴邊冒出來的臟話，然后邁步轉(zhuǎn)身，他要去敲李躍鷹的書房，身邊這些人都是一丘之貉，沒一個信得過，只能從書中找找看。

　　但他挪了半天也沒能動地方，因?yàn)樗牟鳖I(lǐng)被宋芝林懸空抓住了。

　　“劍首說你鬼心思太多，讓我看著你就在這兒學(xué)?！彼沃チ忠贿呎f著，一邊不知道從哪兒摸出一本書，正是《吐納決》。

　　這說的是人話嗎？余生心里瘋狂吐槽。

　　“這句話不需要原封不動地重復(fù)?！庇嗌虢o宋芝林提個建議。

　　“我已經(jīng)很委婉了！”宋芝林一邊把書扔給余生，一邊說出了讓他更扎心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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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余生才剛看過《吐納決》不久，心里記得還算清晰，但看到站在旁邊眼睛都不眨一下盯著他的宋芝林，以及盤坐在旁邊半天未動，好像已經(jīng)沉浸在真法修習(xí)里的馮安，只好原地重新誦讀一遍。

　　他也想盤坐下，但腿上的木板不允許。

　　《吐納決》不像其他傳承那樣有傳承石來提供真意烙印供人學(xué)習(xí)，只有寥寥千余字，但卻字字珠璣。

　　余生在宋芝林的講解下緩緩入定，慢慢地，他感覺自己的意念來到了另一個世界。

　　這是一片純白的世界，像冬日里的雪，像新鮮的牛乳，沒有一絲雜色。

　　他感覺在這里很放松，就好像這是一片獨(dú)屬于自己的世界，能隔絕所有外部窺視。

　　于是他加快了腳步，先是疾行，然后慢跑，最后暢快地飛奔了起來。

　　在他的跑動下，有微風(fēng)揚(yáng)起，他跑得越快，這風(fēng)便越大，他便更感愉悅。

　　余生好像已經(jīng)完全忘了修習(xí)吐納決這回事兒，可宋芝林不能忘，他剛剛沒和余生說，修行者第一次修習(xí)真法是很危險的，這也是他把余生留在身旁的原因。

　　但現(xiàn)在他放下了心，因?yàn)樗惺艿街車脑獨(dú)庹谙蚰莻€少年體內(nèi)匯聚，不疾不徐，卻在緩緩增強(qiáng)著。

　　他練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