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歐根尼聽到腳步聲的時候,桌上的燭火陡然熄滅。他憑借對方位的判別能力移動向門口,預備著敵人的襲擊。
他的面前銀光一閃,卻是安提斯泰尼右手一擺,一根銀頭的堅硬木杖出現(xiàn)在他手里。
“你曾經(jīng)挨過這銀杖的打,還記得嗎?”安提斯泰尼毫無緊張之意。
第歐根尼卻并不輕松,“是啊。當我第一次要求拜您為師時,您用這根棍子打了我,讓我趕緊滾開?!?p> “你當時是怎么說的呢?”安提斯泰尼似乎很喜歡回憶這些往事。
“打吧,再堅硬的木頭也打不動我求知的決心?!钡跉W根尼仿佛回到了青春時代,“你將發(fā)現(xiàn),沒有什么武器可以讓我離開你?!?p> “那開門吧?!卑蔡崴固┠嵯逻_了命令。
……
亞里士多德遠遠看到,十幾個身手矯健的漢子向那座低矮的小屋沖去,他們一手舉著火把,一手拿著彎刀或者短劍。當他們走到門前時,一致地停下了腳步。
他們中領頭的那人靜靜地站立在門前,像是在感知什么。但一瞬間,門突然開了,那人見狀一驚,接著馬上將手中的火炬扔進了屋內(nèi)。
接下來十幾個人一齊將火把擲出,藍色的火焰在空中畫出幾道曲線,它們有的被扔上屋頂,有的在門前燃燒起來。
火焰靜靜地燃燒著,沒有人說話,也沒有人發(fā)出其他的聲音。只有房屋的木梁在燃燒時發(fā)出噼啪的聲音。
“這樣的火勢,房屋會很快坍塌?!眮喞锸慷嗟逻@樣想著,手心不由捏了一把冷汗。
但那破舊的小屋并沒有馬上倒塌,甚至也沒有火光或煙霧從屋里冒出來。領頭的殺手將彎刀交在左手,右手掏出了一個竹筒,那是一種吹箭。
幾名和他同樣裝備了吹箭的殺手涌向門口,一齊發(fā)射。
細細的箭簇仿佛消失在了黑暗中,緊接著,一個殺手痛哼了一聲,倒在地上。他的咽喉處正刺著一只吹箭。
“簌簌”的風聲響起,有東西從房門處飛出,殺手們早已從門口閃開,但出乎他們意料的是,飛箭上帶著藍色的火焰,它們落在地上,在他們的身邊燃燒起來。
他們還沒來得及躲閃,一股巨浪就掀翻了他們。那是藍色火焰的巨浪,它們在乘著狂風像海浪一樣洶涌而來,藍色的浪花吞沒了幾個人之后,有黑色的粉塵飄落在地上。那幾個人已經(jīng)化為灰燼。
領頭的殺手張開了雙手,他以自己為中心,努力維持了一個半圓的扇面,在這個扇形中,火焰燒不進去。他的同伴們紛紛躲進了這個半圓之中。
風還在吹著,將火焰從屋頂和房門吹向相反的方向。殺手們被自己扔出的火炬圍在正中,如同作繭自縛。
屋中仍然一片黑暗,只有一陣笑聲傳來,緊接著是一句鏗鏘有力的話語。那話語的音色有些蒼老,但充滿了激情:
“入侵者,你們被包圍了!”
……
第歐根尼并沒有來得及說話,他的聲音就被風聲吞噬了。在黑暗中,他似乎感知到自己的老師端坐在屋子正中,灰色的斗篷在狂風中飛舞著。有一刻,他覺得屋頂將要被掀翻,但這并沒有發(fā)生。接下來,他發(fā)現(xiàn)自己正處在颶風正中心的位置,他的老師坐在他的身側,只有銀色的杖頭閃耀著光芒。
在偶爾閃現(xiàn)的銀光中,他看清了安提斯泰尼的面容。盡管他神態(tài)一如往常,但這位衰老的哲學家的氣質(zhì)產(chǎn)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他日常平靜的眼神中閃爍出興奮的神情,這是第歐根尼近十年來都不曾在老師臉上看到的情緒。他看到老師的眼神堅定而犀利,甚至帶有一絲狂熱。他甚至感到,自己的努斯被這種眼神擊中,并且動搖了。
“你們被包圍了。”他聽到了這樣的話語,同時恢復了正常的反應。他這才發(fā)現(xiàn)老師實際上并沒有絲毫動作,他仍然靠在椅子上,單手扶著銀杖。
“安提斯泰尼,你才是被包圍的那一個!”敵人并沒有放棄這次襲擊。他們以中間的智術師為圓心,緩緩地向房門壓去。
火焰在房門前消散,似乎它們本就堅持不了太久。入侵者舒了一口氣,同時舉起武器向屋中的主人沖去。
安提斯泰尼仍舊沒有離開那把椅子,只是微微張開嘴,吐出一串低沉的語句:
“無物異己于智慧之人?!?p> 時間仿佛停滯了。以安提斯泰尼為中心似乎出現(xiàn)了一個泥潭,殺手們舉步維艱。他們無法挪動腳步,也無法揮動武器。他們感到空氣中有不知名的力量在拖曳著他們,讓他們感到沉重而沮喪。
“撤!”領頭的智術師率先緩過精神,他沒有使用縱火的智術或發(fā)射吹箭,而是快速地向門外退去。他已經(jīng)敏銳地覺察出了這次行動必將以失敗告終。
“你們還想逃跑?”第歐根尼怒不可遏地跳起,他身側卷起的狂風擊中了兩個靠前的敵人,他們被重重地甩在墻上。
其余人加快的逃跑的步伐,他們將武器向第歐根尼擲出,后者輕松地躲閃了過去。
這時,歐多克索等三人已經(jīng)來到了門前,此時夜幕已經(jīng)降臨。歐多克索伸出右手指向一個正在逃出房門的殺手:“月影蔽日?!蹦侨搜矍耙缓?,便跌倒在地上。
見到安提斯泰尼多出了援手,敵方的智術師更加急切了,他猛地跳起,渾身燃起火焰,他高聲叫道:“我們還會再見的!”隨即身影便消失在火焰里。
其余的殺手四散奔逃,亞里士多德靈機一動,對著一個落后的殺手喊道:
“人因其自然而求知!”
那人的腳步在房間和歐多克索三人中間猶豫著,最終呆立在了原地。
“阿里斯塔,捆上他,帶去護衛(wèi)隊?!睔W多克索冷靜地發(fā)出了命令。
……
“哈!數(shù)學家總是在自然事件發(fā)生之后才來到現(xiàn)場。”第歐根尼帶著嘲諷說道,“你們來得真巧,這也是經(jīng)過精確計算的結果嗎?”
歐多克索并不理他,而是轉(zhuǎn)向安提斯泰尼,他深施一禮,說道:
“智慧是最堅實的堡壘,德性是不可剝奪的武器?!?p> 安提斯泰尼又恢復了那古井無波的眼神,他靜靜地看著歐多克索,過了一會兒,才說道:
“學園的歐多克索,我很高興見到你的技藝有所精進。”
“我也很榮幸見到您施展技藝。”歐多克索微微一笑,“我想我們已經(jīng)擁有了共同的目的。”
“與少數(shù)好人一起并肩抗擊所有壞人,強過與大量壞人為伍對抗少數(shù)好人?!卑蔡崴固┠峄貞?,“善行美好,惡徑卑劣。”
“正是如此。”歐多克索緩緩地走到桌前,點燃了那半截蠟燭。亞里士多德這才看清,這間房中幾乎沒有家具。只有一張光禿禿的木床靠在墻邊,一張矮桌和兩把椅子作為待客的場所。
“年輕人,世界在不斷發(fā)生著變化?!卑蔡崴固┠嶙⒁獾搅藖喞锸慷嗟碌挠^察,“但哲學已經(jīng)給了我所需的一切。”
亞里士多德低下了頭,默默地行禮,對于這位哲學家,他的心中只有敬畏。
“哲學家以智慧為中心,正如群星環(huán)繞地球?!睔W多克索接道,“宇宙的中心是不動的大地,正如愛智者將真理視為不動的一?!?p> 第歐根尼則對歐多克索的到訪頗有不滿,他冷冷地看著這位數(shù)學家:“我看你們是以柏拉圖為中心,以他的意見行事,正如你那地心說的獨斷。你曾想過,他的行事方式會給你們帶來災禍嗎?”
“災禍不在于某人的行為,而在于萬物的比例?!睔W多克索也正視著他,“假如事物處于錯誤的比例之中,自然的力量要求我們?nèi)コC正它。”
“我和我的老師并不需要你們的矯正。”第歐根尼昂首說道,“萬物并不會與智慧之人相異?!?p> “但世上并非全是智慧之人?!睔W多克索轉(zhuǎn)向安提斯泰尼,“城邦中又太多因陷于無知而造成的痛苦,您難道愿意坐視不管嗎?”
“痛苦未嘗不是一件好事?!卑蔡崴固┠崤杂^著弟子與歐多克索的對話,淡淡地答上了一句,“假如你們還沒有認清傲慢與虛榮帶來的危害,你們還會經(jīng)歷更多的苦痛。”
“在這一點上,我愿意聆聽您的教誨?!睔W多克索話鋒一轉(zhuǎn),“但是對于學園,對于愛智者,首要的善乃是維持自己的存在?!?p> “我老了,早就過了愿意與人辯論的年紀。”安提斯泰尼笑笑,轉(zhuǎn)向阿里斯塔和亞里士多德,“年輕人,你們似乎有許多疑問,請大膽地提出來吧?!?p> “先生。”阿里斯塔漲紅了臉,似乎因為見到了心中崇敬的對象而異常激動,“請問如何訓練自己的努斯,讓自己可以施展強大的技藝呢?”
“哦?這個問題倒是切中要害,不過回答問題的不應該是我,而是你們自己?!卑蔡崴固┠釒е馕渡铋L的笑容看著二人。
“那么,請問。”亞里士多德抬頭問道,“蘇格拉底真的得到了邏各斯之主的力量嗎?”
“年輕人,你的問題我倒是有著明確的答案?!卑蔡崴固┠崮抗饩季?,“蘇格拉底從未向城邦中引入過新神?!?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