亞里士多德聞言一愣,他沒有想到安提斯泰尼用如此輕描淡寫的語氣說出了這樣一句足以振聾發(fā)聵的斷言。但他又不知從何問起,這句話隱含了太多的可能性:沒有引入新神意味著什么?意味著他根本不相信這個神的存在?還是即使相信,但并未向其他人提起?還是意味著這個神本身就是城邦的諸神中的一個?
安提斯泰尼看到亞里士多德陷入了沉思,便不再理他。他回頭向歐多克索下了逐客令:“如果你們沒有其他事情,我還要修整一下我的屋子?!?p> 第歐根尼跟著說:“讓我來吧?!钡蔡崴固┠岽驍嗔怂澳阋部梢噪x開了?!?p> “我們應該通知城邦護衛(wèi)隊來處理一下現(xiàn)場?!睔W多克索說道,“也許他們已經(jīng)快來了?!?p> “不屬于這間屋子的人都會被移出這里?!卑蔡崴固┠峥粗切┫萑牖杳缘臍⑹謧?,“這就交給你們了?!?p> 于是,四個人牽著一串俘虜走出了安提斯泰尼的小屋,盡管有些俘虜?shù)纳w征并不那么明顯,四個人還是用繩索給予了他們應得的待遇。
這里的混亂顯然被路人報告給了護衛(wèi)隊,他們遠遠看見一隊士兵正朝這里跑來,領(lǐng)頭的是利奧斯特納。
“這幾天我們見面的次數(shù)有點多。”他看到歐多克索,有些驚訝,“這又是一起針對哲學家的襲擊?”
“不要問我,去問他們吧?!睔W多克索指了指那些俘虜,又指了指第歐根尼,“這位是受害者代表,你可以向他詢問事情的經(jīng)過?!?p> 俘虜很快被押送會護衛(wèi)隊的駐地審問,而第歐根尼的詢問異常簡短。情況再清楚不過,有人向安提斯泰尼的小屋縱火,試圖闖入持械傷人,這無論在哪個城邦都是板上釘釘?shù)拇笞铩?p> 聽完第歐根尼的陳述,其余三人都默契地隱瞞了安提斯泰尼施展技藝的經(jīng)過,仿佛他們只是恰巧遇到,出手相助也只是見義勇為。利奧斯特納隊長命人記錄下了所有人的口供,這才對著歐多克索說道:“如果真如你們的猜測,我會申請將這起事件與赫米阿斯一案并案調(diào)查。同時,也請各位做好準備,這幾天可能還會有人詢問你們。”
“我們自當知無不言?!睔W多克索從善如流,“但是雅典城從未如此的令人感到不安全,尤其是對于一個老人而言,這種事件實在可怕?!?p> “我會派人加強此地的巡邏?!崩麏W斯特納說道,“如果你們不放心,我會再派守衛(wèi)來保護這位哲學家?!?p> “我想這倒大可不必?!钡跉W根尼替自己的老師回絕了這個提議,“老師更喜歡享受安靜的獨處?!?p> “重要的是盡快查明真相。”歐多克索強調(diào)道,“你也看到了,敵人比我們想象的更加兇殘和狡詐。”
……
第歐根尼跟隨著三個學園的來客走進了一個酒館,這是他們提供給他的晚餐。他一開始有意拒絕,但架不住三個人的堅持。
他坐在角落,對著另外三人說道:“我有時會很喜歡和你們在一起,比如你們?yōu)槲腋顿~的時候;有時卻又十分討厭你們,比如當我知道你們?yōu)楹螢槲腋顿~?!?p> “我們并沒有脅迫你的意思?!睔W多克索說道,“這是朋友的贈與,不是雇傭,也不是施舍?!?p> “所以我才會同意來分享你們的晚餐。”第歐根尼拿起了桌上的一枚無花果,“我想我可以分享它們,而不僅僅是分有它們?!?p> “第歐根尼,諷刺在這里是無效的。”歐多克索在他對面坐下,“我了解你的內(nèi)心遠比表面更加熱忱?!?p> “這倒是新鮮事?!钡跉W根尼斜著眼睛看他,“數(shù)學家,你不僅會量地,還會占卜?”
“如果你愿意相信,我可以告訴你,畢達哥拉斯學派可是很擅長占卜的?!睔W多克索笑了笑說,“不過我對你的判斷并非出自籌算,而是經(jīng)驗?!?p> “經(jīng)驗是靠不住的,它會欺騙你?!钡跉W根尼繼續(xù)吃了起來,“還不如相信你的計算?!?p> “你說的越多,越是顯示出內(nèi)心的不安?!睔W多克索似乎胸有成竹,“我們應該合作?!?p> “你知道我的答案?!钡跉W根尼把一個無花果塞進嘴里,站起身來,“算了,這里不適合我?!彼R走時又回頭看看亞里士多德,“年輕人,不要被浮華的表象蒙蔽了雙眼,尤其是那些自命清高的人。”
“在我看來,您也是自命清高之人?!眮喞锸慷嗟禄貞艘痪洌安贿^,這并不代表我對于您有半點輕視?!?p> “能言善辯并不是學園學徒的長項,不過你的話比那些彬彬有禮的家伙們說的順耳多了?!钡跉W根尼咧嘴一笑,“我開始有點喜歡你了,年輕人。”
“感謝您的夸獎?!眮喞锸慷嗟乱参⑿Φ?,“同時我也希望得到您的教誨?!?p> “哈!”第歐根尼哼了一聲,“這一套就是我討厭的了。我只能說:愿你早日成為諸神之友吧!”
“諸神......”亞里士多德喃喃自語,“諸神到底是什么呢?”
……
“呂底亞人?”德拉科驚訝地看著面前的智術(shù)師西奧多羅,“老朋友,我希望你沒有和我開玩笑。”
“既然你稱我為老友,那就該知道我的字典里不存在玩笑這個詞。”西奧多羅冷冷地看著他,“被抓住的殺手一致供述,他們來自呂底亞,和弗里吉亞人是死對頭?!?p> “那么……他們所說屬實嗎?”德拉科不忘向這位鑒定大師確認。
“既然我這樣告訴你,我會認為他們的話不實嗎?”西奧多羅的語氣不善,“你說你是在米特拉達梯的府邸外遇到的殺手?”
“是的。”
“那沒有人證明他們就是米特拉達梯的人?!蔽鲓W多羅說道,“米特拉達梯本人也認為,這些人其實是他的仇敵派來對付他的,只是被你們偶然遇到了而已?!?p> “一場針對雅典哲學家的襲擊變成了針對弗里吉亞使者的襲擊?”德拉科不屑地說道,“這時候你的智慧呢?你覺得這是可信的?”
“我最后一遍強調(diào),如果我這樣告訴你,那就證明我的技藝告訴我,他說的是真話?!蔽鲓W多羅罕見的有些動怒。
德拉科連忙說道:“西奧多羅,我并不是懷疑你的技藝,只是這不符合我的推理?!?p> “我不管什么推理,我只相信事實?!蔽鲓W多羅緊盯著德拉科的眼睛,“這是一場正式的詢問。我同樣需要保證你說的全是實話?!?p> “我當然說的全是事實?!钡吕泼嫔粣偟卣f道,“可是,呂底亞人為什么這樣做?”
“根據(jù)他們的口供,他們要對付之前破壞了呂空計劃的人——也就是你們,弗里吉亞的使者只是順帶?!蔽鲓W多羅簡要地回答后,繼續(xù)問道,“我再問一次,你們?yōu)槭裁磿霈F(xiàn)在米特拉達梯的府邸旁邊?”
“因為我們在酒館的殘留物中發(fā)現(xiàn)了毒藥的痕跡?!钡吕迫鐚嵳f道,“根據(jù)我的技藝判斷,那個人死于銀霜中毒,而非被擊打致死?!?p> “你憑什么認為這與米特拉達梯有關(guān)呢?”西奧多羅緊追不放。
“因為酒館老板告訴我,他們在一起飲酒?!钡吕凭徚丝跉猓熬唧w一點就是:他告訴我,五個外邦人在一起飲酒,其中一個明顯身份顯貴。”
“你讓我愈加懷疑你推理的能力?!钡吕圃捯魟偮?,西奧多羅就反駁了他,“身份顯貴的人,很多;聚會飲酒的外邦人,更多;你是如何得出他們就是弗里吉亞人的結(jié)論?還是你早就認定了某個事實,只是去找合適的證據(jù)去佐證你的猜想?”
“但是那個死者確實是米特拉達梯的護衛(wèi),問題是,米特拉達梯那時到底在不在酒館呢?這不是你應該告訴我的嗎?”德拉科也情緒激動起來。
“根據(jù)當事人的口供,他那時并不在酒館?!蔽鲓W多羅沉聲答道,“我可以告訴你,他出現(xiàn)在酒館的時間是午后,而不是晚上。酒館老板親自做了見證。”
“竟然是這樣?有兩伙波斯人在雅典?”德拉科一時有些無措。
“你們愛智者總是喜歡批評別人不去追求事物真正的原因,但你自己似乎也沒有窮根究底的意愿。”西奧多羅的語氣中帶著嘲諷,“你做事就完全憑借自己的獨斷?還是,這就是你們所說的追求本原?”
德拉科一時失語,他沉默了一會兒,才說道:“我的判斷確實受到了誤導?!?p> “所以,你不但懷疑了同樣是受害者的弗里吉亞人,同時也在誤導你的同伴們?!蔽鲓W多羅低垂下了眼皮,“當然,還在誤導我?!?p> “我們是朋友。”德拉科說道,“正因如此,我才會分享我的想法。這是出于對你的信任,也是出于對我們未來共同的擔憂?!?p> “我對未來已有判斷。”西奧多羅突然睜開了雙眼,“雅典將面臨的不只是血與火,還有光與暗的較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