亞里士多德等三人很快回到了學園,他們在圣林的入口處看到了面無表情的色諾克拉底。而后者一看到他們,就走上前來,對著阿里斯塔說道:
“阿里斯塔,跟我到學園的正廳來?!?p> “怎么了,色諾克拉底?”阿里斯塔有些摸不著頭腦,“正好,我們也有事情要告訴導師們呢!”
色諾克拉底并不搭理他,只是在前面帶路。亞里士多德感覺出氣氛有些詭異,于是悄悄拉住跟在后面的阿里斯塔,低聲問道:“看色諾克拉底的臉色不善啊,會不會出了什么事情?”
“他總是這樣面無表情?!卑⒗锼顾z毫沒有擔心的樣子,“色諾克拉底雖然看起來冷冰冰的,但他是個好人。”
“讓他來叫我們應該不會是要難為我們的意思?!彼又f道,“需要擔心的是斯彪西波,希望我們永遠不會有落到他手里的那一天?!?p> 他們依次走進了學園的大廳,柏拉圖,阿里斯提波,歐多克索都坐在房間里。阿里斯塔一進門,就聽到了父親的怒吼:
“阿里斯塔,說實話,你們今天去哪里了?”
“我……”阿里斯塔對父親有些發(fā)怵,老實地回答道,“我們?nèi)チ顺抢?,去參觀了畫師進行創(chuàng)作的過程?!?p> “你倒是很會逃避重點。”歐多克索被氣笑了,“帶著你的朋友去交際花家里,這就是你說的參觀藝術創(chuàng)作?”他轉(zhuǎn)頭向色諾克拉底說道,“給我狠狠地抽他一頓鞭子!”
眼看著色諾克拉底拿出了他隨身攜帶的鞭子,阿里斯塔慌忙求饒:“父親,真實情況是,今天我們在交際花的家里發(fā)現(xiàn)了一些異樣,她……可能就是上次出現(xiàn)在護衛(wèi)者營地的那個人!”
“你在說什么?”歐多克索愣住了,“不要說得這樣沒頭沒尾?!?p> “歐多克索導師?!眮喞锸慷嗟律锨耙徊秸f道,“這件事不怪阿里斯塔,是因為我。是我出于好奇才讓他帶我去了那個地方?!?p> “先不說這個,解釋一下剛才的話,你們到底發(fā)現(xiàn)了什么?”歐多克索顯然更關心這件事情。
于是亞里士多德講出了他的觀察和推測,包括自己在那里失態(tài)從而說破這件事的經(jīng)過。
“我擔心我們已經(jīng)打草驚蛇?!眮喞锸慷嗟滦奶摰卣f,“也許這都是我毫無根據(jù)的臆測,但假如這是真的,對方一定會想辦法對付我們?!?p> “這倒是重要的觀察?!睔W多克索看向了一旁的紫袍老者,“阿里斯提波,你了解那個女人嗎?”
“據(jù)我所知,她是前年來到雅典的?!卑⒗锼固岵ú[著眼睛笑道,“她一經(jīng)出現(xiàn)就驚艷了雅典,引來了無數(shù)人的關注,但是我還不知道她是一個智術師。”他摩搓著涂著油膏的胡須,“這就需要我去親自看一看了?!?p> “阿里斯塔,這個發(fā)現(xiàn)并不能改變你行為的本質(zhì)。”歐多克索又轉(zhuǎn)回了這次會見的主題,“我絕對不會容忍你帶領你的朋友們走上墮落的道路!”
“哈哈,歐多克索,這里可不是塔蘭頓。我們也不是一群畢達哥拉斯派的苦行者。”微笑著看著這一切的柏拉圖突然說話了,“雅典人熱愛自由,熱愛享樂,熱愛一切激起他們愛欲的事物,何況這不是年輕人的錯,而是城邦風氣對他們的沾染?!?p> “柏拉圖,我想這是耽于享樂的先兆,如果在年輕時不能過上節(jié)制的生活,他的一生都會面臨陷入誘惑的風險?!睔W多克索仍舊不依不饒,“你也看到了,這個小子過于無法無天了?!?p> “咳咳,你的話仿佛是在諷刺我?!卑⒗锼固岵▽⑹种г谧郎?,撐起了身子,“享樂有什么錯?諸神賜予我們這副軀體,不就是為了享受一切的歡樂嗎?”
“我只是在教育自己的孩子?!睔W多克索并沒有掩飾他對于奢華享樂的不滿,他嚴肅地反駁著阿里斯提波,“你也不希望自己的孩子成為阿爾西比亞德那樣的人吧?”
“幸運的是我并沒有孩子?!卑⒗锼固岵ǚ炊α似饋?,“因為我早有防備,不在同一棵果樹下停留太長的時間?!?p> 眼看著現(xiàn)場變成了兩位導師的爭吵,阿里斯塔暗自偷笑,卻一抬眼看到色諾克拉底還在拿著鞭子盯著他,于是趕緊收斂了表情。
“好了,你們的爭論永遠不會有結(jié)果?!卑乩瓐D打斷了兩位朋友的口角,“現(xiàn)在重要的是,去看一看那位女子到底是個什么來頭。”他看著阿里斯提波說道,“看來你對這項任務很感興趣?”
“如果沒有其他人跟我爭搶這份美差,我當然樂意效勞?!卑⒗锼固岵ㄊ嬲沽艘幌律眢w,走到阿里斯塔面前,“年輕人們,請跟我來。”
阿里斯塔抓住這個機會,趕緊跟著老人走了出去,赫米阿斯和亞里士多德看到導師們沒有要處罰自己的意思,便也跟著走出了大廳。
“感謝宙斯,我活著出來了!”阿里斯塔有了一種死里逃生的釋然。他拉著阿里斯提波的衣袖,說道:“多虧了你,先生,不然我今天一定會吃上一點兒苦頭了!”
“哈哈,你們今天可是大出風頭?!卑⒗锼固岵ㄞD(zhuǎn)而看著赫米阿斯,“尤其是你,頗有我年輕時的風范啊?!?p> “什么?”赫米阿斯一時沒有聽明白對方的意思,“您怎么知道……”
阿里斯塔這時卻已經(jīng)反應過來,他急切地問道:“對了,我父親怎么知道我們今天去了哪里?”
“呵呵。”阿里斯提波這才發(fā)出不懷好意的笑聲,“因為今天午后的美景,我也在現(xiàn)場欣賞啊?!?p> ……
僥幸逃避處罰的阿里斯塔不敢馬上回家,而是跟著亞里士多德回到了他們的住處。等他們梳洗完畢,才感到渾身疲倦,于是直接倒在床上。
亞里士多德突然想起了一個疑惑,他問阿里斯塔:“據(jù)我觀察,阿里斯提波導師與你父親關系不好?”
“這不是什么秘密?!卑⒗锼顾谷坏卣f,“不光是我父親,阿里斯提波和學園的多數(shù)導師都合不來?!?p> 他坐在床上,開始講述自己的見聞:“阿里斯提波和柏拉圖同是蘇格拉底的學生,但他們的風格大不相同。柏拉圖重視數(shù)學、自然、政治和辯證法,而阿里斯提波自稱繼承了蘇格拉底的倫理學,他認為這才是蘇格拉底哲學的精華之處。”
“他們兩個人的生活態(tài)度就更是不同了?!卑⒗锼顾^續(xù)說道,“柏拉圖和我父親等人都崇尚節(jié)制的生活,認為應該用理性控制欲望,而阿里斯提波認為人應該解放欲望,盡情享樂,把快樂作為人生的唯一目的。”
“所以盡管同在學園,但信奉他的信條的學生們自成一派。因為阿里斯提波是昔蘭尼人,追隨他的人便自稱昔蘭尼學派?!?p> “那這樣性格迥異的兩人是如何在學園共處的呢?”赫米阿斯疑惑地說,“柏拉圖能夠容忍自己的學園存在不同的派系嗎?”
“我聽說,當柏拉圖準備創(chuàng)立學園的時候,他在全希臘各地邀請愛智者擔任導師?!卑⒗锼顾忉尩溃爱敃r,蘇格拉底的弟子艾斯齊納和阿里斯提波都聲名顯赫,但與柏拉圖學說相左,有人便提議不要讓他們加入學園。但柏拉圖說,‘通往智慧的道路并非一途’,學園要成為雅典智慧的中心,自然要兼收并蓄?!?p> “于是,畢達哥拉斯派,昔蘭尼派和其他各個學派的學者們紛紛加入學園,這才造就了學園今日的盛況?!卑⒗锼顾Z氣中滿是欽佩,“因此,柏拉圖并不在意學生們遵循哪個導師的意見,只要大家都生活在學園這個共同體之中,都可以保持和諧相處?!?p> “雖然我很欽佩柏拉圖的決定,但是照目前的情況來看,學園的統(tǒng)一只是因為柏拉圖巨大的聲望和人格魅力?!眮喞锸慷嗟律钌畹匚艘豢跉?,“我想,如果沒有柏拉圖的平衡,各個學派的學生們很快就會陷入內(nèi)斗?!?p> “不要如此悲觀,亞里士多德?!卑⒗锼顾p輕地拍了拍他,“畢竟我們都有著共同的目的,那就是真理?!?p> ……
亞里士多德迷迷糊糊地睡到半夜,感到臉上有一陣陣涼意。他坐起身子,看到窗戶大敞著,似乎從來沒有關上過。他小心地站起來,沒有吵醒睡著的另外兩人,輕輕地把窗關小了一點。就在他準備回到床上去的時候,一件東西從他的衣服里滑落了出來。
亞里士多德低頭撿起那件東西,原來是今天在泰阿達特的院子里獲得的那幅畫,他一直把它揣在懷中,竟然忘記了它的存在。當他將畫布展開,躍入眼簾的正是一個妖嬈的身影,它占據(jù)了畫面的中心。
畫上的人保持著斜倚的姿態(tài),胸前抱著一株紫羅蘭。在亞里士多德的回憶里,今天下午他并沒有見過這種花的出現(xiàn),看起來這是畫家自己的發(fā)揮。同時,這張畫布似乎被特殊材料處理過,整張畫布都散發(fā)著一種紫羅蘭的花香。
“這是什么呢?”亞里士多德的視線被畫布的一角吸引了,那里畫著一個徽章,似乎是畫家的印章,但是是用筆畫上去的。徽章正中是山峰的圖樣,山的正中間有一只鴿子。
“這不像是哪個雅典家族的徽章,是外邦的嗎?”亞里士多德對紋章并沒有太多的知識,他把畫布翻來覆去地看了好幾遍,似乎并沒有更多的線索。
就在他要放棄的時候,突然從半開的窗邊傳來了一聲女性的輕笑。亞里士多德聞聲去看,卻見畫上的人物此刻正在窗外向他招手。
亞里士多德連忙站起身,卻感到頭有些暈。窗外的人影一閃,朝著遠處飄去。他來不及多想,跟著那道影子就沖出了房門。
亞里士多德追趕的人影仿佛沒有踏在地上,她輕飄飄地行走在前面,仿佛下一步就可以趕上,但就是每次都差了一段距離。亞里士多德不知追趕了多久,但當他思考這個問題時,他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置身于學園之外了。
“你是什么人?你的目的是什么?”亞里士多德看到對面的影子停住了,便大聲問道。
“你倒是很奇怪呢,年輕人?!睂γ娴娜擞稗D(zhuǎn)過身來,“其他的人在意的只是我的身體,卻從來不問我的目的?!?p> “你到底是不是給我傳遞密信的人?你為什么要這么做?”亞里士多德繼續(xù)大聲喊道。
他感到對方向自己走近了幾步,但夜風里飄蕩的衣裙遮蓋了她的身體,讓人看不清對面的人物。當他想仔細看清對方的面容時,卻被那金色發(fā)飾在月光下反射的光輝晃得睜不開眼。亞里士多德不由自主地抬手遮住了眼睛。
“真是個特別的孩子?!睂Ψ皆俅伍_口了,“你看著我的畫像如此入神,卻不敢看我本人的樣子。”那聲音忽遠忽近,“看來,你還不是我要找的那個人?!?p> “什么?”亞里士多德努力地想要看清對面,他不斷扭頭躲閃著反光,卻始終找不到一個清晰的角度。
“不要白費力氣了,你現(xiàn)在的樣子看起來很滑稽?!睂γ嬗謧鱽砹艘宦曒p笑,“看來我要離開這里了,不過,在我走之前,有一件東西要交給你?!?p> 亞里士多德感覺對面的人影接近了自己。他看到一只修長的手在自己手心撫過,卻感覺不到一絲溫度。緊接著,他的手心處傳來了一種堅硬的觸感,他連忙低頭觀看,卻發(fā)現(xiàn)手上多了一枚金色的胸針。
那是一個小巧的胸針,由純金打造成鴿子的形狀。亞里士多德正想問什么,卻被對方的話語打斷了。
“現(xiàn)在還不到時候?!碧鹈赖纳ひ粼谒呿懫?,“等你成長到足夠強大的時刻,帶上它,來找我。”
亞里士多德眼看著她那煙一般的影子正在快速地離自己而去,急忙大聲喊道:
“你是誰?”
“人們都叫我泰阿達特?!甭曇魪倪h處悠悠地傳來,“或者,你也可以稱呼我為,'阿芙洛狄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