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推官逃回縣衙時，驚魂未定。
回想起來，他只聽得一聲巨響，伴隨著一陣剎那的急劇震動，似乎還有無數(shù)道火光迸射而出、烏黑的濃煙騰騰翻滾……還沒等他來得及反應過來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他就暈了過去。
事實上，他到現(xiàn)在也沒能明白過來。
他只知道他胯下的馬救了他一命，將昏迷的他帶離了那片死亡地帶，而他也很快清醒了過來，急忙回頭看了一眼，遍地尸首和殘肢……
逃出三清鄉(xiāng)后，他倉促命令僅剩的二十幾名士兵退后十里安營，自己則一路騎馬回來報信。
但跨進縣衙大門后，他又猶豫了，他該如何向兩位都頭匯報呢？
他帶了半個隊整整六十人前去捕拿一人，結果連人犯的面都沒能見著，六十人就莫名其妙地死了一大半。
“宋推官！”衙內(nèi)衛(wèi)兵以例行禮。
宋推官甚至忘了點頭回復，他的心情沉重到了極點。
“宋兄，你回來得正好，州府那邊派了人過來，好像是要談犒軍的事情，兩位都頭正和他們在堂上商議，我們也趕緊過去看看吧……還是都頭有辦法，先把大家伙拉來閬州走一趟，一戰(zhàn)未打，就先撈足了錢糧，妙啊，妙啊……”掌書記韓志銘和宋推官素來交好，見了宋推官，一邊說著，一邊就將他拉入縣衙大堂。
“嗯?！彼瓮乒僦挥杏仓^皮同行，被拽著進了縣衙大堂。
大堂內(nèi)，兩位都頭俱在，都知兵馬使、左隊隊正唐宗漢等主要校尉也在，閬中縣令和縣丞列席旁聽，另外三名穿淺綠色圓領綢衫的應當就是閬州州府派來的官員。
從雙方的神情和時時傳來的笑聲中可以看出來，商談進行得十分順利。
宋推官大概是大堂內(nèi)唯一笑不出來的人。
他依稀聽到二位都頭還征詢了他的意見，他連忙敷衍了幾句了事……現(xiàn)在他滿心盤算著待會該如何回話。
最終閬州地方和歸義都敲定了雙方都滿意的條件，閬州地方一次性供給歸義都稻谷五千斛，草料八百石，錢一萬貫，而歸義都留下一個隊的人馬供州府驅使，并由州府派人任隊正。
州府和縣衙的官員離開后，大家伙都十分興奮，唐宗漢甚至冒出來一句感慨：他奶奶的，當兵就是比當賊舒坦！
引得大堂內(nèi)一片哄笑。
眾聲鼎沸中，楊遠爯突然問向宋推官：“宋推官！人拿回來了？”
宋推官從進大堂后就表現(xiàn)異常，自然沒能逃過楊遠爯的眼睛，只是方才地方的官員也在，才沒有發(fā)作。
宋推官如被閃電劈中，身子猛地打了個哆嗦，嘴巴蠕動了幾下，卻沒能說出話來。
楊遠爯的眉毛皺了起來，沉聲道：“你把人殺了？我和都頭不是交代過你嘛，要拿活的，然后把他交給官府去處理，免得留下話柄，說我們草菅人命，傳到高都帥那里不好交代。我們現(xiàn)在是朝廷的官，不是山里的匪，這么簡單的道理還需要我提醒你？”
“沒……沒殺……”宋推官艱難地說出這兩個字后，便再也說不下去了，額頭上冒出豆大的汗水來。
今天是一個好日子，楊遠爯不想讓宋推官壞了大家的興致，便干脆道：“你別說了！你把裴老五叫來，讓他來給我和都頭回話?！?p> 宋推官再也支撐不住了，膝蓋一軟，撲通一下跪在堂上，凄聲道：“裴老五……死了?！?p> “什么？！”楊遠爯大驚，急道，“他怎么死的，誰殺的？”
宋推官艱難地張開嘴，卻沒能發(fā)出聲音。
楊遠爯鎮(zhèn)定下來，裴老五不過是一個外人，又寸功未建，死了也就死了吧，不值得為他掃了今天的興，反而安慰宋推官道：“裴老五福壽淺，我們將他好生安葬，也算是對得起他了，推官不必太過自責。你叫唐大山來回話吧?！?p> 唐大山，歸義都右隊隊正，今天正是他帶著本隊人馬隨宋推官一起去的三清鄉(xiāng)，而現(xiàn)在……
宋推官如何開口，又如何回答……
只得在堂上連連磕頭，伏地顫抖。
楊遠爯騰地一下從榻上站了起來，兩眼怒睜：“你這是……什么意思？”
宋推官只敢拼命地磕頭，頭磕破了，血水混著汗水一并滲在地面上。
“死了？”楊遠爯難以置信地長大了嘴，向四處茫然地望去，只見堂上眾人同他一樣，都被這個消息驚得失了聲。
縣衙大堂一片死寂。
楊老大最先平復好情緒，對著磕頭不止的宋推官和氣道：“宋推官不必急于請罪，你先退到一邊休息，待休息好后再將事情如實報來，至于功過如何，自有定論?！?p> “謝謝都頭……”
宋推官不敢起身，膝行著退到一邊。
“直娘賊！敢殺我們五神山的人……我這就去宰了這廝，再將他抽筋扒皮，替唐老弟報仇！”
唐宗漢說著就要往沖出大堂，卻被楊老大揮手制止了：“唐將軍稍安勿躁，待把事情弄清楚再說?！?p> 她又吩咐其他人全部退下去，只留下她和楊遠爯兩人，和依舊跪在地上的宋推官。
她走過去親自扶起宋推官，又指著一旁的坐榻道：“坐下說話?！?p> 宋推官只敢掛在坐榻的邊沿處，望著楊老大的眼睛不自覺就流出了淚水：“謝謝都頭……都頭，卑職無能，卑職辜負了你和楊都頭，卑職……該死！”
說著又要離榻下跪，卻被楊老大摁住了。
“推官無需過多自責，行軍帶兵本來就不是你的長處，多半是唐隊正急于邀功，太過冒進，才有了這次的教訓。你先休息好，再把事情的來龍去脈跟我和爯叔說清楚?！?p> 宋推官在軍中職務更高，他和唐大山帶兵出去，自然是由他來全權指揮調(diào)度，楊老大故意這樣說，就是在替他減輕罪罰，他又如何不明白。
宋推官滿懷感恩戴德之情，努力使自己鎮(zhèn)定下來，把在三清鄉(xiāng)發(fā)生的槍擊和爆炸原原本本地講述了一遍，盡量不漏掉任何細節(jié)。
待他講完后，楊老大又追問了幾個問題，然后令他戴罪立功，立即率右隊剩余人馬趕赴三清鄉(xiāng)，在那里嚴密戒防，絕不容許呂兵逃脫。
并囑咐他遣人先將李煥快馬帶回縣衙審問。
宋推官領命出發(f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