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景象,讓這七色坊后院一時之間陷入死寂之中。
慕清酒俏麗的臉龐上沒有半分表情,只漠然地注視著那黑水所過處,發(fā)出讓人牙酸的腐蝕聲,直到黑水自身被消磨干凈,這瘆人的聲音才終于停歇。
夏素雪緊擰著眉頭,看了一眼身側的慕清酒,后者那冷然的目光,讓他心境變得有些復雜。
縣令感覺喉嚨像被烈火灼燒過,干燥疼痛,讓他咽一口唾沫亦是艱難。他抬頭一抹額頭,發(fā)現額頭已經蓄滿了汗珠?!斑@……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夏云織青白著一張臉,臉上帶著濃郁的怒意盯著那灘漸漸消失在她視野中的黑水。待縣令開口,她終于張開嘴,張合多次,最終脫口而出的,僅三個字:“他娘的!”
“臭小子,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夏云織怒而將注意力轉移至一開始引導她發(fā)現這只雞的夏素雪身上,“這種劇毒,要是被人沾到一丁點,就會——”
夏素雪正待解釋,忽見有四五個捕快從七色坊外踉蹌跑進,直奔縣令,他們蒼白著一張臉,驚恐的模樣仿佛白日里見著了鬼,口中大呼:“大人,不、不好了!襄陽城客棧出事了!”
襄陽城客棧。
客棧門口被人群圍了一圈空地出來,空地上,十幾具女尸被夏云織依次蓋上白布,白布上,有她此前特意噴灑過的藥草汁。
圍觀的百姓面露恐懼之色,對著那些女尸,他們不敢多去看一眼,即便她們模樣已然被掩蓋于白布之下,看不真切。
原來,在客棧中被發(fā)現的這十幾名女尸,皆是為這“百花爭艷”而暫住于客棧的女孩。她們頭一天都買了七色坊的布,只是她們并未將布交由浣溪沙做成新衣,而是決定帶回來,自己給自己做。
新衣制成,愛美的女孩們迫不及待地便穿上了新衣,想看看是否合身,卻不想衣服甫一上身,衣服上仿佛有一只剪子,插入她們表皮,將她們的皮一刀一刀裁剪下來。劇烈的疼痛引來她們陣陣慘叫聲,嚇得客棧中其余人無心吃飯,紛紛逃離客棧。
待掌柜帶著一群小二強行破開客房房門,看到的,是七竅流血,倒地斷氣的女尸。她們身上無一處有一塊好皮,死狀凄慘無比。
縣令與夏氏姐弟、慕清酒一同趕到現場,夏云織當即進行驗尸,發(fā)現女孩們皆為中毒而死。她仔細檢查毒物來源,發(fā)現無一例外盡皆來自于她們所穿衣物上。
慕清酒站在夏云織身后,忽然出聲道:“……云織姐姐,她們……她們穿的衣服,其布料,都來自七色坊——”
“那這樣就全都對上了?!毕脑瓶椪酒鹕?,看向縣令,當即下了結論,“這群女孩子中的毒,和剛剛我用樹枝碰過的雞——確切說,是雞身上的染料中所含的,是同一個毒。”
縣令大驚。“也、也就是說,這些女孩子是因為穿上了七色坊的染布做成的衣服,才……才變成這樣?”夏云織點了一下頭,以示肯定縣令的問話。
“而且,不僅僅是毒。剛剛驗尸的時候,我發(fā)現這些女孩的尸身,已經有干枯的跡象——”
夏云織話未說完,卻被客棧掌柜的搶過話頭:“可、可是醫(yī)仙,這些女孩出事的時候,也不過一炷香以前??!這……怎會就這么快開始干枯了呢?”
夏云織還未準備回答,慕清酒卻是搶先一步,開口說道:“能讓人體在如此短的時間內變得枯槁,若非特有的毒物作用,便是鬼氣所為?!?p> 慕清酒所言,令在場眾人大驚失色??h令咽了口唾沫,又抹了一把額頭的汗珠,看向慕清酒,后者那冷冽的眼神,讓他只與她雙目擦過,亦覺后脊發(fā)涼,舌頭似被凍僵了一般,遲緩且麻木?!肮怼須?,這……這里可是人界,怎么會……會有那種東西……”
“清酒所言,句句屬實。”慕清酒一字一句擲地有聲,“如今世間不僅有鬼氣存在,甚而還有可操縱鬼氣之人——”
“荒謬……太荒謬了?!笨h令不可置信,連連搖頭,喃喃出聲,“數十年前,慕白慕家主可是聚集了白道所有俠士,鏟除了世間所有邪魔外道,怎可能還有如此邪佞之人出沒?”
慕清酒互握的雙手微微緊了緊,道:“家父亦非圣人,說是鏟除,亦難免有漏網之魚。如今確有其人,不可不防,請縣令大人務必信我。”
縣令卻是搖了搖頭,道:“二小姐,若未親眼見其人,我可不能輕信如此荒誕之事!何況,這和襄陽城這血案,又有什么關系——”
“我的娘親蘇晴南,便是死于那鬼女之手!我親眼所見,怎會有假!”慕清酒目眥欲裂,雙目充盈著眼淚,泛著紅絲,情緒頓時如決堤的洪水一般爆發(fā),便是聲音亦抬高了不少。
慕清酒的話,沸騰了整個襄陽城。蘇晴南之死一事,外界知曉者本就不多,知曉其細節(jié)的更是寥寥無幾。此時忽聞如此噩耗以及背后真相,即便此前再如何認為慕清酒口出狂言,亦不由得正襟危坐,嚴肅以待。
慕清酒緊閉著雙唇,努力不讓自己情緒崩潰到當場哭出來。她渾身顫抖許久,直到夏素雪裹著雪綢的手輕輕握著她的左手,她那險些外泄的情緒才終于穩(wěn)定下來。她看了一眼身側與自己并肩而立的男子,面上閃過一絲嬌羞之色,在夏素雪快速收回手時,她重新正了神情。
“……這個使用鬼術的女子,名為風憐殤。此前荊州瘟疫、龍湖鬼女、聶家遇襲等案,想必諸位都有所耳聞。這些……皆為那女子手筆。她如此危害人間,又殺害了我娘,我絕不——不,是慕家……慕家絕不會任由此人在逍遙世間,危害天下!
為了替娘親報仇,慕家調查過許多關于那女子的消息。雖從未與之正面對抗過,然對于這女子,沒人比慕家更為了解。所以清酒斷定,七色坊此毒,是風憐殤所投——”
縣令抹了一把汗珠,他這才終于注意到,比之這操縱鬼氣、危害人間的風憐殤,幽青分量實是輕于鴻毛。
同時,聽過慕清酒所言,縣令不由得想到,若再晚一些,恐怕襄陽城內中毒而死的女孩,就不止眼前這十幾個了。一想到此處,他便感到渾身血液都開始變得遲緩,讓他渾身發(fā)冷。
“竟……竟有如此殺人魔……”縣令一開口,發(fā)現自己嘴唇都在顫抖,“可……可她究竟為何要這么做?”
慕清酒嘴角一勾,哂笑道:“只為殺人而殺人,她便是這種人?!?p> “清酒得父親慕白許可,以慕家之名,向天下眾位俠士發(fā)布號令!定要查出此女所在,若尋出其蹤跡,必將其除去,還天下安寧!”
號令一出,天下白道無不聽從。風憐殤此名此人,被白道列為通緝之首。
為免更多人遭受毒害,襄陽城縣令當即下令將所有七色坊賣出的染布收回,集中焚毀。七色坊后院中的所有染缸染料,亦盡數被處理。
事情終了,慕清酒隨夏云織與夏素雪姐弟二人重返北原城。
剛踏入北原南府大門,夏云織頭也不回,只冷冷地丟給背后的夏素雪一句:“臭小子……來我房間?!毕乃匮┏聊徽Z,只緊跟在夏云織身后。
慕清酒掛心姐姐的情況,便直直朝著慕無言住處走去。她剛一推開門,尚未看清屋內情景,便聽到慕無言帶著濃郁疲憊的聲音從屋內傳出。
“爹……謝謝……爹爹成全……”
慕清酒一愣,將房門再推開了一些,借著屋外日光,她這才看到,慕無言穿著素色單衣,大汗淋漓,喘氣不止,正跪在慕白身前,低垂著頭。她上半身搖搖欲墜,像是隨時都要倒下去一般。
許是屋內光線昏暗,慕清酒第一時間看不清慕白究竟是何神情,只聽到他緩緩開口,不辨喜怒?!班?,你能做此決定,倒還讓我稍感欣慰?!?p> “爹爹……姐姐,你們這是……”慕清酒心生疑惑,忍不住朝房內走進兩步
慕白聞言轉過頭,看向有些茫然地來回看著二人的小女兒,嘴角含著極淡的笑容,反問道:“酒兒,襄陽城的事情解決了嗎?”
慕清酒抿唇,原有許多話要問,卻被慕白一句問話,而暫時咽進了肚子。她并未點頭,亦未搖頭,只開口道:“……沒能找到風憐殤,還讓她害死了十幾條人命——”
“她奪走了十幾條人命,你呢?”慕白忽然不冷不熱地問道。
慕清酒沉默了一會,才開口道:“七色坊的老板黃氏,和她幾個下人……一共八人,都——”
慕白冷然不語。但很快,他注意到女兒與離去前的不同之處,開口問道:“……你那面具呢?”
慕清酒沉默許久,雙拳藏于袖中緊握,過了一會,她道:“爹爹,在幽青殺死那八人的同時,幽青……也已死于寒云公子之手……”
慕白聽罷,倒有些意外女兒此言。他眼中冷冽消散許多,唇角微微上揚?!啊?,總算還是迷途知返,吾心甚慰?!?p> 他又看了一眼跪在自己面前的慕無言,眼里的擔憂漸漸涌了上來。
他道:“酒兒……去把云織叫來,讓她再為言兒診治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