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家子熱熱鬧鬧地走到村子最東頭的一處大院子,與其他人家隔了十幾丈的距離。
進了院子,正房三間,東西廂房也是各三間,房子大,院子也大,可諾大的院子涌進了這么些人,頓時顯得熱鬧擁擠了。
好容易在正堂坐好,沈三娘將家里的人一一指給阿木認。
“這是你大嫂,她是個慢性子,你日后有急事,可別找她,不過,她性子好,詩書女工廚藝樣樣兒出挑!日后想吃好吃的,盡管尋她去!”
阿木忙上前,“阿木見過大嫂!”
大嫂忙起身拉她,“妹妹別多禮。你若不嫌棄,今晚就嘗嘗我的手藝,若是喜歡,盡管跟我說?!?p> 大嫂年紀瞧著近四十,是屋里唯一端莊坐著的,白凈的臉略有些富態(tài),卻依舊能看出年輕時的秀美,衣服發(fā)髻也整整齊齊,不見一絲雜亂。
“這是你二嫂,她是個孩子王,孩子都聽她的話,她也最能生養(yǎng),這半個屋子的孩子都是她肚子里出來的,是咱家的大功臣!”
還不待阿木上前,二嫂就一把拉過她,
“阿娘,我只這一個長處啊,你怎么不說我打獵捕魚都是好手吶,妹子,回頭我?guī)闵仙将C點野雞去,咱們晚上烤了吃可好?”
二嫂人長的最好看,一身大紅衣裳,說的話又快又急。
“你就拉倒吧,阿木打小就在山上,別說野雞了,人家連老虎都打過!還用你來帶?”
李二跟她斗嘴斗慣了,當即回她。
“見過二嫂,我也最是愛往山上跑,回頭還請嫂子給我?guī)?,這兒我不熟?!卑⒛具B忙打圓場。
二嫂沖李二翻了白眼,對后頭的李沫道,“旦兒,沫兒,玥兒,琪兒,去看看你爹給沒給你帶東西,沒帶的話咱今晚不讓他睡屋!”
“好嘞!”幾個孩子一哄而上,連最小的李琪也掙扎著從沈三娘的腿上下來。
沈三娘將他放在地上,對阿木道,“別管你二哥他們倆口子,他們向來鬧慣了,吵的我頭疼!”
“這是你三嫂,她是個潑辣的,不過最是仗義不過,你要受了委屈,盡管找她出頭!對了,你三嫂可使的一手好棍法!”
三嫂瘦瘦高高,年紀輕的多,二十多歲的模樣,忙上前,
“我可聽說妹妹也是個練家子,連四叔都打不過,妹子,要不咱倆比劃比劃?”
李三忙拉她,小聲勸道,“阿木身上有傷,”見她媳婦瞪他,趕緊說道轉口,“那你當心點?!?p> 阿木忍不住笑出了聲,上前道,“見過三嫂,小傷,不礙事,早已結了痂了,嫂嫂若是想過招,阿木求之不得?!?p> “好!我就喜歡妹子這性子!咱倆現(xiàn)在就去?”
“走!走!”不等其他人開口,幾個孩子立刻起哄起來。
沈三娘見了,笑著搖頭,“老三媳婦,你手下注意些分寸,你妹子身子還沒好大全了呢!”
“放心吧,阿娘!”
三嫂立刻拉了阿木出了正屋,“妹子用什么兵器?”
阿木看了看她手里的一人高的棍子,道,“既然嫂嫂用長棍,那我便也用棍吧。”
說罷,從一旁的武器架上也取了根長棍。
三嫂聽了,眉毛挑了挑。
眾人貼墻圍了一圈,將中間的空地讓給了倆人。
兩人持著棍子盯著對方繞了小半圈,又轉了回來,轉了幾圈之后,三嫂爆喝一聲,棍頭便朝阿木攻來,阿木也不慌,眼見就要落下,這才提棍去擋,三嫂立刻改棍尾攻她下路,阿木便順手壓。
兩人你來我往一番,三嫂突然一個轉身,一邊將棍子揮的密不透風,一邊壓著朝阿木襲來,阿木連連退步,提棍握尾,兩手也快速抖著棍子向前,只沖著那棍眼襲去。
三嫂見阿木竟將棍子抖得如同軟緞,朝自己的手而來,暗暗吃驚,連忙收回手里的棍子,也改握了棍尾,想要化去她那股攻勢,誰知依舊被阿木一下子頂?shù)搅斯髯拥捻敹耍挥X雙手一麻,手中的棍子竟就飛了出去。
阿木收回自己的棍子,沖著三嫂道,“承讓了!”
三嫂拍著手笑,“妹妹果真厲害!阿娘,這個妹妹我可真喜歡!”
”那還用你說!”沈三娘嗔她。
“姑姑威武,姑姑威武!”七八個孩子圍著上來。
“小姑姑,你還會什么?”李沫急急問道。
“我平日會打拳,慣用軟劍,可我覺得我槍法最好?!?p> 阿木這話說完,沈三娘他們都笑了起來。
“也是個不謙虛的!”沈三娘笑罵她。
“阿娘,阿木沒說謊,她槍法確實最好?!崩钏脑谝慌宰髯C。
“小姑姑,打拳!”李旦跳著叫到。
“不行,小姑姑,先耍劍,我先問的,姑姑先耍劍!”李沫絲毫不讓。
李二正要揮開幾個孩子,阿木卻攔了下來,“我先給沫兒耍套劍,再給旦兒打套拳,如何?”
“你就慣著他們吧!”沈三娘一臉不贊同。
阿木到底給幾個孩子耍了劍,打了拳,直看的幾個孩子連聲叫好。
“小姑姑,教我練劍!”
“小姑姑,教我打拳!”
“我也要,我也要!”孩子們一擁而上,只剩了李樞一個站在一邊。
“好了,先回屋,讓你小姑姑認認你們都是誰,想學功夫,找你們爹娘去!”沈三娘將阿木拉了出來。
眾人回了屋子,沈三娘接著介紹。
“這是李樞,今年十七了,這是李璇,今年十四,他倆是你大哥家的?!?p> “這四個都是你二哥家的,李旦十一,李沫九歲,李玥八歲,李琪三歲。”
“你三嫂家只一個,李恒,今年七歲?!?p> 孩子們上前一一見禮,轉眼間又圍著阿木熱鬧地要跟她學武,屋子里熱鬧一片。
阿木就此在李四家住了下來,成了這家里的老幺,孩子們的小姑姑。
每日白天教孩子們打拳的打拳,練劍的練劍,練槍的練槍,她脾氣好,又愛跟孩子一起鬧,孩子們也都喜愛她,歇下來了又拉著她上山打獵,下水摸魚,別說這院里的幾個孩子,就連村子的孩子也跟著他們跑。
二嫂見了不免吃醋,“我家琪兒竟不要我了,旦兒沫兒玥兒也不跟著我了!”
李二忙拉過她,“不跟著正好,咱倆自個兒玩去!”說著拉著她進了自己的屋子。
李三見了,破天荒地機靈了一回,拉著她媳婦也進了屋。
沈三娘見了,笑的合不攏嘴,“明年又能添口啦!”
回頭一看,老四攤手攤腳躺榻上睡得正香,一巴掌呼到他頭上。
兄弟幾房早已分家,各過各的日子,按說只能阿木和李四跟著沈三娘一屋吃飯,可自打阿木來了之后,這正屋吃飯的人一天比一天多,幾日后,竟是全家老小都聚了過來。
沈三娘看了老二夫妻,老二笑道,“阿娘,沫兒把菜全端過來了,我倆只好也過來了,不然,只能吃干飯了?!?p> 沫兒立刻道,“是我阿娘讓把菜端來的!”
二嫂立刻捂了她的嘴巴,“吃飯,吃飯?!?p> 沈三娘又看向老三。
老三不吭聲,三嫂道,“阿娘,我就喜歡跟著幺妹!”
“對!對!”周圍響起一片孩子的應和。
沈三娘看向老大,“你們兩口子怎么也來了?”
“怕阿娘想我們,我們也來盡盡孝道!”李文說的誠懇。
沈三娘翻白眼,“說人話!”
“阿娘這飯香,熱鬧!”
阿木笑的上氣不接下氣。
沈三娘沒法,干脆自掏了腰包,讓三個媳婦輪流著做飯,日日吃個團圓飯。
吃完了飯,一家老小聚一起,聊天說地,幾個兄弟講起各自游歷時候的經(jīng)歷,孩子們雖已聽過不少,可依舊興趣不減,阿木聽的更是認真,也更為向往外頭的天地。
到了晚上,除了李樞和璇姐兒,其他孩子都留在了正屋,跟阿木沈三娘擠在一張床上,孩子們喜歡膩著阿木,睡覺都要搶著跟她一頭,一連睡了幾晚,沈三娘卻受不住了,將他們?nèi)s了回去。
等關上了屋門,三娘對阿木道,“虧得你干爹這床打的大,不然昨天我就要被那幾個小崽子給踢下床了!今晚可得睡個好覺嘍!”
阿木也笑,不光干娘,就連她自己,夜里也被那幾個孩子踢了好幾腳。
“干娘,這兒真好!有家真好!”阿木抱著沈三娘道。
“好吧,那給我做媳婦唄!一輩子留在這家里!夜夜摟著我睡!”說罷,自個兒先笑歪在了床上。
住了大半月,阿木外傷已經(jīng)慢慢養(yǎng)好了,之前大病一場,靠著趙霽給的藥喝到如今,也覺得去了病根兒,臉上也長了肉,臉色也紅潤了起來。
又過了一月,阿木終是尋了沈三娘,“干娘,我得走了。”
聽她說這話,沈三娘放下手里的活計,“我瞧你這些日子常??绰房?,就知道你呆不住了!我本還想著過了年,讓你四哥陪你一起去,如今,既你急著走,就讓你二哥去!”
阿木拉過她的手,“別,干娘,一來這事一時也沒有頭緒,不知何時才能有消息,二哥家里還有幾個孩子,哪能天南海北地的我到處跑?二來,干娘你是知道的,我自小長在山上,自打啞伯走了,我便一直想著到外頭去看看,就像幾位哥哥一樣,所以,干娘,你就讓我一人出去闖闖吧?!?p> 沈三娘看了她半晌,方才摸著她的手道,“不瞞你說,我一開始是打算把你娶回來給你四哥做媳婦的,這倆月瞧下來,哎,算了,算了,就讓你四哥一輩子光棍去!”
阿木笑起來,這事三嫂早偷偷跟她說過了,如今干娘既然這么跟她說,那便是已經(jīng)打消了這個主意了。
“我現(xiàn)在是真心把你當閨女,我就是擔心你,你說你一個女娃娃,你大哥就不說了,他是跟著你干爹,那也吃了不少虧。你四哥你是知道的,出去一趟,就成了這樣,你二哥,三哥,哪個回來沒帶傷,不過托菩薩保佑,全都全須全尾地回來了,所以,我就巴望著趕緊給他們都娶上媳婦,生上娃,將他們都拴家里,我這才放心,如今到了你,也一樣的心思,就恨不得給你招個相公,明兒個蹦個娃出來!”
阿木摟住她,“干娘,你別擔心,待我找回了父母,帶著他們來見你。日后便跟四哥一樣,在這屋后蓋個屋,帶著我爹娘跟干娘一起住?!?p> “傻丫頭,盡說傻話,找到你爹娘,好好跟他們過日子,給干娘捎個口信,干娘去看你。”
“不,我回來看干娘!”阿木掉下淚來。
沈三娘替她擦去淚,接著道,“行,干娘等著你來!不過,”她頓了頓,摸著她頭頂?shù)?,“若是找不到,也別死心眼,利索地回來,干娘給你起屋子,招個俏相公!”
阿木被她說的笑了起來,“哎!”
“若是有什么難處,托人捎口信,你幾個哥哥都能派上用!”
“哎!”
“身上不利索的時候,切忌碰冷,我給你備了幾個你輪換著用,教你的可會了?”
“會了,干娘!”
“女人啊,身子是自己的,萬萬馬虎不得,可得注意了!我給你炒了姜,提前一日便用開水泡了喝,喝上兩月保管你日后沒毛病!可記住了?”
“記住了!”
“你大嫂針線好,給你做了兩身衣裳,都給你放包袱里了,你二嫂三嫂給挑的料子,花里胡哨的,不過,確實好看!我就喜歡閨女穿花花綠綠的,瞧你這身,比你四哥還像和尚!”
“哎,以后穿花的給干娘看!”
“那敢情好,我就等著!你大嫂做了兩雙鞋,按我說的法子做的,你呀,跟你幾個哥哥一個樣,那鞋費得很,就得穿咱們土布做的鞋,瞧著雖粗笨了些,不過,結實!管保你穿一年!”
“哎,知道了?!?p> “就是不知你這一路得走到什么地方去,這要是再往北,天冷了可怎么辦?我瞧著這衣裳薄了些,聽你干爹說,那北地下起雪來能把人都埋進去,說是都能凍死人呢,不行,我得再給你做厚點兒的備著!”
沈三娘說著就要開箱拿布,阿木忙攔她,“干娘,你看看這包袱!”
沈三娘回頭一瞧,也樂了,這滿床的東西,再照她這么收拾下去,還得雇個車來拉,只好作罷。
等其他人聽說了,別說孩子,就連幾個嫂子也舍不得,大嫂聽了,立刻去了灶上,二嫂聽說她一人上路,便說自己也該出去見見世面,三嫂聽了不樂意,說要去也該是自己,至少遇上事了還能搭把手。
這頭孩子聽了,大點的說自己拳打的好,可以護著姑姑,小點的說自己力氣漲了,可以幫姑姑背行李,最小的琪哥兒不明白怎么回事,只一個勁兒地喊“去!去!去!”
屋子里鬧成了一團,李文叫了阿木出來,李二,李三見了,也緊跟著出來。
李文問她,“你父母的事情你有什么打算?”
阿木搖頭,“我想著先去京城找玉環(huán),”見李文皺眉,她急道,“我知大哥擔心那龍紋的事情,不過除此之外我也沒有其它線索,你放心,我定會小心,斷不會讓人抓到把柄?!?p> 阿木從李文那里才知道本朝竟然還禁龍紋,怪不得顧師爺會把她當作什么公主的女兒。
李文還想再說什么,卻被李二搗了搗胳膊,只得道,“既如此,那你便去試試,若是一時沒消息,也別著急,日后慢慢打聽便是?!?p> 阿木笑道,“大哥放心,我且去試試,了個心愿,順便出去見見世面?!?p> 李文這才點頭,他又接著問,“你前后被人追殺了三次,這事,你有什么成算沒有?”
“還能有什么成算?來一個咱殺一個,來兩個咱殺一雙唄!”李二插嘴。
“胡鬧!你當那些人是吃素的?你自己還沒吃夠苦頭?想讓阿木也走你的老路?”李文轉頭斥他。
阿木連忙道,“大哥別擔心,二哥說了,好漢不吃眼前虧,要是打不過,那我肯定跑呀,四哥可是知道的,我輕功可不比槍法差!”
見李文還皺眉,她接著道,“何況,這事在于別人不在我,時隔兩三月,公主若還步步緊逼,那我也不是好惹的,我這就上京去尋她,當面問她個明白!”
李二沖她豎了個拇指,“好!到時喊了哥哥,跟你一起去!”
李文搖頭,“罷了,你知道保全自己那就好,就怕你一時意氣,非要拼個你死我活?!?p> 阿木點頭,“放心吧,大哥,我有了干娘,各位哥哥嫂嫂和侄兒們,日后定會好好保全自己的?!?p> 李文被她這話說的愣住,半晌才摸著她頭道,“你知道便好,這世上雖有欺你,辱你,負你之人,可終究還是愛護你的更多些,何況,這世上,沒有什么比活著更重要了,你可記住了?!?p> 阿木看著李文那肅穆深沉的眼,鄭重點頭,“知道了,大哥!”
“還有一事,”李文卻停了下來,看了她一眼,咳了一聲道,“你年紀還小,婚姻大事還是謹慎些?!?p> 阿木不明白,看向他,見他看李二,也將目光移向李二。
李二摸了摸鼻子,道,“大哥是說你別被趙霽那小白臉給騙了!”
李文瞪了他一眼,對阿木道,“你二哥說他跟官府之人甚是熟稔,你,還是別跟他走的太近。若是,實在,且多看多聽多想。”
李文聽說了他們在趙家莊的事,以為阿木看上了趙霽,可他聽說這趙公子來歷不甚清楚,卻又手段了得,擔心阿木被騙,便想著提醒阿木一聲。
阿木想到懦弱無能的胡渭,草菅人命的萬梅亭,是非不分的王斌,覺得李文的話也有道理。
可想想趙霽及他的父親慕容謹,還是開口解釋道,“大哥放心,趙公子祖母和父親都是慈悲俠義之輩,門風正派,趙公子自己也磊落豪爽,一身正義,絕非那些陰險詭譎之輩?!?p> 李文皺眉,看了眼李二,誰知李二卻一臉戲謔地看著阿木,便道,“既然你心中有數(shù)便好,我就不多說了。只是日后交友還是謹慎為好?!?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