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師自永樂遷都以來,公侯戚畹,甲第連云,綺襦紈绔,翩翩裘馬,盡管千里之外的遼東戰(zhàn)火不斷,但京城之內(nèi)卻依然歌舞升平,紙醉金迷。
夕陽余暉,華燈初上,東安門外燈市街一帶,絲竹管弦,歡聲達旦,雖比不上十里秦淮的粉黛柔情,但地處神都自有一股雍容華貴。沿著燈市街走到盡頭,有一處二郎神廟,文人士子,趨之如騖,京城流傳拜過這二郎神后,來年春闈,必能高中。
外省來京趕考的士子不明所以,久在京城居住的本地人聽說后卻總是露出會心一笑。原來這二郎神廟所在的下腳頭不遠處就是句闌(句欄)胡同,周圍青樓楚館隨處可見,入夜后,更是金粉樓臺,溫香艷麗,這才是文人雅士流連忘返的原因所在。
句欄胡同中青樓鱗次,比屋而居,其中名聲最響的當屬醉鄉(xiāng)樓,其屋宇精潔,雕梁畫棟,綺窗絲帳,十里珠簾,名曰醉鄉(xiāng),取自唐代杜牧的詩句“雨露偏金穴,乾坤入醉鄉(xiāng)”。
醉鄉(xiāng)樓的樂妓大多來自教坊司,其中很多都是大家閨秀,自是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只因父祖獲罪才流落至教坊司中。
京中的紈绔子弟,自是對此流連忘返,甚至文武百官下朝之后,也互相約著包一雅間,點一名樂妓,聽著小曲,推杯換盞,樂此不疲。醉鄉(xiāng)樓與京營戎政廳僅一街之隔,朝中彈劾之聲自是不絕,但醉鄉(xiāng)樓的??秃芏喽际枪罹徘渲?,區(qū)區(qū)言官,也奈何不得,就連歷代皇帝對此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比如,當今內(nèi)閣大學士馮銓之弟馮鈺就是此中???。
馮銓是朝堂新貴,天啟五年升任禮部侍郎兼東閣大學士,入閣時年僅二十九歲,升遷之速,舉朝難出其右。馮鈺與馮銓一母同胞卻大相徑庭,馮銓十九歲就高中進士,入選翰林院庶吉士,與其父馮明盛同朝為官,人稱“小馮翰林”,而馮鈺卻從小錦衣玉食,不學無術,至今連鄉(xiāng)試也沒過。但他不在乎,有個當內(nèi)閣大學士的兄長在,榮華富貴,自不在話下,結交的也多是公卿子弟,平日里吆三喝五,流連于煙花之地。
是夜,馮鈺如往常一般約了三五好友到此把酒言歡,醉鄉(xiāng)樓的伙計早已恭候多時,見一身錦衣玉袍的馮鈺前腳剛剛邁過門檻就滿臉笑容的迎了上去。
“公子您可算是來了,小人已經(jīng)給您備好雅間,酒菜都已上齊,魏、丁等幾位公子早已在雅間等您了。”
“哦,他們這么早就到了?”馮鈺一征,隨即轉向左側樓梯,快步上樓,他是此處常客,自是熟門熟路。
上了二樓雅間,果然見魏巡、丁國延等人早已在雅間內(nèi)聽著小曲等他,連聲致歉,“幾位兄長,小弟來遲,讓幾位久等了?!?p> “馮二,我等已候你多時,是不是該罰酒三杯?”魏巡等人起身還禮,不忘罰他遲到之過。
“小弟該罰”說著馮鈺也不謙讓,拿起酒杯接連干了三杯,杯杯見底。
“算你識相。”
馮鈺罰完三杯酒后正要坐下,忽然注意到今兒雅間內(nèi)的氣氛不對,待轉身看見雅間內(nèi)作陪的乃是一名從未見過的樂妓之后,方才醒悟過來,于是轉向魏巡問道:“魏兄,今兒作陪的怎不是李十娘?”
李十娘是整個句闌胡同的頭牌,與醉鄉(xiāng)樓里大多數(shù)隸屬于教坊司的樂妓不同,李十娘出身于江南,從小被賣入秦淮河為妓,因天生麗質(zhì)從小被青樓著重培養(yǎng),琴棋書畫自是不在話下,更難得是的江南女子的溫婉優(yōu)雅在她身上體現(xiàn)的淋漓盡致,用吳儂軟語唱起小曲兒時,更是讓人仿佛置身于秦淮河畔,是醉鄉(xiāng)樓花了大價錢從秦淮河請來的臺柱子。
“還不是因為你馮二來得遲,李姑娘早就被人請去作陪了?!蔽撼倚χR道。
“那怎么行?沒有李姑娘的琴聲作伴,這酒喝著也沒勁。來人?。 瘪T鈺說著起身朝外間喊了一聲。
“來了,二爺,您有什么吩咐?”外間的伙計推開門進來問道。
“你新來的啊?不懂規(guī)矩嗎?公子爺我每次來都是李十娘作陪,今兒怎么換人了?”馮鈺皺眉不悅的說道。
“對不起,二爺,今兒李姑娘早早就有人約了,二爺下次來小的一定請李姑娘作陪。”伙計賠笑著連連道歉。
“啪”
馮鈺二話不說起身給了伙計一巴掌,啐道:“混賬,爺每次來都是李十娘作陪,這醉鄉(xiāng)樓里哪個人不知道?還不快去請!”
“二爺,真不行啊,今兒這主小的也得罪不起??!”伙計捂著紅腫的腮幫子,求饒道。
“是誰這么大的膽子,連本公子的相好也敢搶?”馮鈺大怒,起身就要去找老鴇理論。
一旁的魏朝連忙一把將他拉住,低聲道:“二郎,別去,聽說是保定侯的小侯爺今兒請客,點了李姑娘作陪?!?p> “梁元德?”馮鈺愣了一下,梁元德是保定侯梁世勛長子,好丹道,怎么也會來這煙花之地?
“不是梁元德,是他幼弟梁元灝?!蔽貉布m正道。
魏巡是內(nèi)閣大學士魏廣微之孫,也是個紈绔子弟,對京城公侯貴戚的家世如數(shù)家珍,而馮鈺一直住在涿州,直到去年才隨兄長搬入京城,對京城子弟了解不多。
“哦,是他?”馮鈺撇撇嘴,不屑的說道。
說完掙開魏巡的手朝梁元灝的雅間走去,走到雅間門口聽到李十娘如黃鶯般的笑聲頓時醋意大生,一腳將房門踹開。
雅間內(nèi),梁元灝等幾個公侯子弟正聽的入迷,忽然見房門被人踹開,登時大怒,見來人正是馮鈺,怒道:“馮二,你耍什么酒瘋?”
“梁元灝,整個京城誰不知道李姑娘是我的相好,明知道我今晚要來,你還讓李姑娘作陪,是不是不把本公子放在眼里?”馮鈺指著梁元灝的鼻子怒道。
“嘿嘿,李姑娘什么時候成你馮二的相好了?你也不問問人家李姑娘同意嗎?”梁元灝嗤笑一聲,回道。
馮鈺怒從心起,上前幾步一把抓住李十娘的手腕,就要將她帶走,不料這時,梁元灝也閃身來到馮鈺面前,將他攔住。
“馮公子,李姑娘是小侯爺今晚專門請來作陪的,還請馮公子放手!”雅間內(nèi)一名梁元灝的好友連忙勸道。
“小侯爺?他也配,一個庶子而已!”馮鈺此時醋意上頭,什么也顧不得了。
“馮二,你說什么?”梁元灝大怒,說著揮起拳頭就朝馮鈺臉上擊去。
馮鈺的話正好刺痛梁元灝的心事,他的母親是保定侯的側室,雖然從小到大深得保定侯寵愛,但畢竟是庶子,以后爵位也輪不到他繼承,但他最恨別人瞧不起他。
馮鈺躲閃不及,眼眶登時一片青紫,二人隨后扭打起來,雅間內(nèi)的人連忙上前拉架。
鬧出了這么大的動靜,醉鄉(xiāng)樓里的老鴇、伙計早就跑來相勸,好一會才將二人分開。
魏巡等人連忙拉著鼻青臉腫的馮鈺走出雅間,梁元灝身手遠較馮鈺靈活,身上只有幾道抓痕,此時見馮鈺狼狽的被人拉走,忍不住在身后陰惻惻的譏諷道:“人道馮家家傳絕學,溜之大吉,今日一見,誠不我欺也!哈哈哈!”
已經(jīng)被人拉著走出雅間的馮鈺聞聽此話,頓時大怒,轉過身來,怒道:“你說什么?”
“沒聽見?那本公子再說一遍,你們馮家上上下下都是縮頭烏龜,最擅長的就是溜之大吉!”
“你混蛋!”馮鈺氣的青筋暴起,說著就要上前找梁元灝再較量一番。
“本公子說錯了嗎?不信,你出去打聽打聽,最近京城出了本新書,名曰《遼東傳》,書中將你父兄逃之夭夭的丑態(tài)刻畫的淋漓盡致,天下皆知,我勸還是你買一本好好看看吧,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