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舅見高重山來了十分開心，嚷著要喝點小酒。
“下午還要上班呢？”舅媽嘀咕。
“不怕，沒課。”李建國堅持，舅媽這才去柜子里拿了瓶酒。
“去過沒有，談的怎么樣？”李建國知道高重山過來，必然是因為經(jīng)銷商的事情有了眉目。
“成了，下個月給我鋪貨，還得謝謝舅舅幫我說服張主任。”
順手撕了一只雞腿給表弟，讓他慢慢吃。
“最重要的，還是人家想還你的人情，其他都是次要的。不過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就是還人情，也得有個光明正大的理由?！?p> “事情能夠成功，從來都不是一個方面的原因，舅舅就別謙虛了。”兩人就著鹵菜燒雞，倒了酒先小酌著，舅媽在廚房里準備炒兩個熱菜出來。
“你明白就好，小老百姓想做點事，很難，非常非常難?！崩罱▏坪跏怯懈卸l(fā)。
“怎么，舅舅遇到為難事了？”
倒也不是什么為難事，是學校名下有一間校辦工廠，說是工廠，其實就幾臺縫紉機，幾個家屬，做學生的校服。
“校服總不可能年年做新的吧，當初頭腦發(fā)熱，覺得這錢不能給別人賺，還想著自己辦個工廠，不僅校服的錢自己賺了，還能接其他學校的校服或是廠服。結(jié)果呢，校服做完就沒生意，一單生意都沒有，還得學校拔款把幾個人養(yǎng)著。”
八十年代全員經(jīng)商，這個全員指的不是個人，是眾多的政府機關(guān)以及國營企事業(yè)單位，甚至包括職能單位，象是公安，海關(guān)，教育這樣的單位，都有自己下屬的三產(chǎn)。
何謂三產(chǎn)，就是第三產(chǎn)業(yè)，簡單說就是利用單位的優(yōu)勢，開個公司，或是辦個飯館，解決子女就來問題的同時，也給單位存點小金庫。在財政劃拔不及時，或是計劃外開支時，小金庫就有了大用處。
這種現(xiàn)象導致很多行業(yè)主管單位，即當裁判員又當運動員，從而將這個行業(yè)里，真正的經(jīng)營者，排擠出去。為什么說這個時候民營企業(yè)太難了，就是你面對的競爭對手，可能他的上屬單位就是行業(yè)管理者。
人家要消息有消息，要關(guān)系有關(guān)系，甚至能直接下場改規(guī)則，你拿什么跟人家玩。
這種現(xiàn)象當然也引起了國家的注意，加上中國正在努力申請重回世貿(mào)組織，也需要按國際慣例進行一系列的調(diào)整。
于是到了八十年代末，中央開始下文件清理三產(chǎn)，但真正動真格的，得到九十年代中后期。
之后清理三產(chǎn)，清繳小金庫成了很長一段時間的常規(guī)工作。一直到兩千年以后，仍然有單位頂風作案，仗著有關(guān)系的鐵頭娃，最后都被收拾成乖乖兒，才知道什么叫鐵拳。
學校本來就嫌服裝工廠沒什么用，就想趁著這個機會，把三產(chǎn)承包出去。
舅媽端著兩個熱菜過來，坐下說道：“可不是，幾臺縫紉機的小廠子，承包的事硬是搞得雞飛狗跳，亂成了一鍋粥?！?p> 李建國更清楚個中緣由，“里頭上班的人，都不希望被私人承包，都想繼續(xù)在校辦工廠里上班，至少基本工資學校得發(fā)。想承包的人被他們合起伙來造謠，弄得人家灰頭土臉?！?p> 舅媽忿忿不平，“可不是，紅姐是個真有本事的，也是真心想干點事，結(jié)果就被幾個女人嚼舌根嚼得抬不起頭來。都是女人，心思咋那么毒呢，也不怕報應(yīng)到孩子身上。”
高重山蹙眉，“這也太囂張了吧，和國家下達的精神背道而馳，還搞大字報那一套?！?p> 舅媽頓時聽明白了，一拍大腿，“我怎么沒想到呢，下回我跟他們吵的時候，就這么說?！?p> 典型那種當面吵架的時候詞窮，回家后又明白過來，氣自己當時怎么想不到，然后把自己氣到半死。
高重山趕緊攔住，“吵架的事您不擅長，可千萬別去。”
下回把自己氣到了，他怕舅舅找他算帳。
“就這么放過他們？”舅媽不甘心。
高重山一指舅舅，“我的好舅媽，真佛在您面前呢，您都不曉得拜一拜?！?p> “切，他，你還指望他一個大知識份子，去跟婆娘一樣吵架啊。”舅媽搖頭，根本不可能嘛，光想想就太好笑了。
“吵架也分很多種，當面吵架是一種，換一個平臺上吵架是另一種。”高重山吊足了大家的胃口，被舅舅拿筷子頭拍了一下手背，才大笑著說出答案，“讓舅舅寫文章啊，我不信地方報紙不發(fā)表?！?p> 這個年代的報紙可不得了，姓資還是姓社的問題，要不要加入世貿(mào)的問題，甚至是一部電影里應(yīng)不應(yīng)該有吻戲這種事，都能在上頭吵到不可開交。
你來我往，隔空交戰(zhàn)，今天你一個觀念，明天我一個想法，后天觀眾來信精彩選登，幾乎就是時效放慢的跟貼發(fā)貼嘛。
而且這個時候的人，什么都敢說，敢公開質(zhì)疑中央的政策，敢唱反調(diào)，敢提新想法，思想上可謂是百花齊放。絕無后世想像中的刻板嚴肅，言論尺度之大，都怕寫文章的人扯到淡。
舅媽一聽，立刻星星眼望向丈夫，面對老婆崇拜的目光，李建國的虛榮心一下子膨脹起來。本來還想謙虛一下，此時改了畫風，喝了一口小酒道：“寫文章就得先喝酒，似醉非醉之間，寫的最有感覺?！?p> “來，我給你倒上?！本藡尲t袖添香，高重山故意捂眼，“非禮勿視，非禮勿視?！?p> 一家人歡笑不已，吃過飯高重山告辭，準備坐車回縣城。
在車站打聽了一下，王進的車還在路上沒回，他也沒打算等，徑直買了票上車。
此時看到兩個男人匆匆進站，其中一個眉毛很濃，高重山不由得多看了一眼，兩人的眼神正好對視上。高重山裝作掃視環(huán)境，慢慢從從他的臉上，環(huán)視到其他地方。
如果不是正好對視一眼，他不會發(fā)現(xiàn)，這人正好就是三白眼。
他看了看時間，打著哈欠自言自語的抱怨著，“早知道要等，我還不如直接去外頭攔車呢。”
然后走動間來到了距離兩個男人不遠的地方，三白眼沖旁邊的小卷毛道：“說好了是這會兒到嗎？”
“肯定呀，陽子跟了好長時候了，好容易把人說動了心，頭幾回得給點甜頭?！?p> “放心，咱兄弟啥時候掉過鏈子?！比籽酆茏孕拧?p> 小卷毛想到他原本的職業(yè)，也是一笑，“那是，你是專業(yè)的，連雄哥都看好你?！?p> “得蒙雄哥看中，我當然是肝腦涂地?！?p> 說完一轉(zhuǎn)身，看到剛才和他對過眼神的年輕人，正在看旁邊宣傳欄貼著的報紙。不時還要湊近一點，瞇一瞇，一看就是眼神不怎么好的樣子。
看的同時，還讀出了聲，搖頭晃腦的，頗有幾分書呆子的習氣。
三白眼暗道可惜，這樣的人最好騙，可惜他換了行當，不然此時略施小技，還不得讓他乖乖把全身上下所有的鈔票都雙手奉上。
也不知道等的人什么時候到，要是一時半會兒來不了，是不是可以……
搓了搓手指，三白眼頗為手癢的看著高重山，就如同看一只待宰的肥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