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子航搖搖頭:“我說了,學院很重視你?!?p> 他不知為什么停頓了兩秒,接著說:“你還記得給你打電話的古德里安教授么?”
“記得啊。”寧秋一愣,楚子航是怎么知道古德里安打給他電話的?當時他也在場么?
但他也只是覺得有點奇怪,沒有接著想下去。
“你應該從面試官那里聽說了,新學期即將開始。如果你被正式錄入,就需要立刻前往校區(qū)?!背雍秸f,“我們理解你或許需要與家人和朋友告別,所以原本預留了充足的時間給你處理這些事情?!?p> “但錄入程序需要學院教授親自在場,古德里安教授原本計劃在這座城市停留一周,現在學院緊急有事召喚他回去?!背雍娇戳藢幥镆谎郏八噪m然倉促,但是很抱歉,我們能留給你的時間大概只到今晚?!?p> 寧秋聽懂了,這是要他今晚就簽了賣身契然后跟上賊船的意思吧?確實有些倉促,但寧秋很能理解,卡塞爾學院的所謂‘緊急有事’肯定是和龍族有關的什么事情。但這種事情打個電話商量也就夠了,至于勞楚子航大駕親自跑一趟么?
寧秋看向窗外,天空蒙上了一層灰霧,小雨淅淅瀝瀝地飄落,在車窗上劃出一道又一道流星拖尾般的痕跡。街上的行人抱著頭加快步子,也有熱戀中的情侶毫不在意,牽著對方的手說說笑笑地慢慢散步,任憑那些雨點打濕身上的衣服。
如果他正式錄入,今晚就要離開這座生活了十八年的城市了。他會去到這顆星球的另一邊,那里有他夢寐以求的一切,風度翩翩的貴公子和來自屠龍世家的美少女們都會成為他的同學,那些能令任何少年為之熱血澎湃的神秘事物也不再只是存在于夢中的幻想。
但與此同時,這座老城里你熟悉的一切也就此遠去了,也許每次你回到這里,走過了無數遍的街景被重建一新,對面擺著板凳賣水果的親切阿婆去世了,門口那顆垂垂老矣的歪脖子樹也被人砍倒,換成了巨大的電子屏幕立牌。
寧秋曾經以為自己對這座城市沒有任何留戀的可能,他不像路明非那樣和某些人有著深刻的羈絆,沒有暗戀的女同學也沒有能互相聊天打屁的朋友,老姐的工作隨時都可以換,隨時都可以跟著他走,只要他有能力。他們是彼此最后的家人,只要老姐在,哪里都可以是‘家’。
但現在楚子航告訴他只剩下最后一晚了,寧秋卻忽然間覺得像是有什么東西堵塞在了胸口,說不出地悶。舊路燈昏黃的燈光在細密的雨點里像燭火一樣搖晃,整座城市仿佛都被越來越大的雨籠罩了一層銀色的光暈,仿佛即將消散的海市蜃樓。
你要選擇一些東西,就必定舍棄一些其它的。你或許從未視其珍貴,也以為自己不會為之感傷,直到揮手道別的那一刻來臨。
“謝謝師兄。”兩人沉默了很久之后,寧秋輕聲說,“我今晚會和表姐好好談的?!?p> 其實并沒有什么好說的,寧新雨不可能阻止他前往學院,那可是個寧愿三餐啃饅頭也要從干癟的錢包里擠出一點供他出國的人。她聽到這個消息只會興奮地歡呼老弟你終于出息了,然后抱著寧秋亂跳,把離別的不舍全都藏在笑容之下。
“你和她感情很好么?”楚子航突然問。
“是很好,從小就是她照顧我?!睂幥镆汇?,面癱師兄怎么好像對他的情況很感興趣的樣子?
“不覺得舍不得么?”
“肯定會有一點,但我不是那么婆婆媽媽的人,她說不定還想趕我走呢。”寧秋笑了笑,他似乎明白楚子航為什么要問這個問題了,“我不會因為這個就放棄入學的,師兄。”
楚子航沉默了幾秒:“你知道‘血之哀’么?”
“知道,葉勝師兄提到過?!睂幥稂c點頭,其實就算葉勝不解釋他也知道,龍族血統會使得混血種與普通人類天生產生隔閡感,就像沙丁魚群中混入了一條孤獨的鯨魚,所以才需要卡塞爾學院這樣的地方讓這幫人龍混血抱團取暖。
“我媽媽是個沒有任何血統的普通人,她對龍族的事情一無所知,以為我上的只是一個正常的美國私立大學?!背雍侥恳暻胺?,語氣平淡得像是在描述別人,“現在我在學院里每天都會給她寫一封郵件,說明我一天的經歷,這樣會讓她安心?!?p> 寧秋有點愣,楚子航怎么突然就開始跟他說起這些了?這種事情都是要和最熟悉的朋友才能說出口的,他們兩個遠遠沒有熟到這種地步。
“血之哀是血統帶來的負面影響,我們和純粹的人類永遠存在著隔閡。但孤獨感可能會把人逼瘋,任何物種消除孤獨感的最好方法都是和同類待在一起,所以才產生了混血種社會?!背雍娇聪驅幥锏难劬Γ暗部傂枰恍〇|西維系你和人類社會,否則你有可能會忘記自己是人?!?p> “記住,無論什么時候都不要忘記維系著你和人類的那條線?!背雍捷p聲說,“無論發(fā)生……任何事。”
寧秋這才注意到車里一直在播放著的詠嘆調被關閉了,車不知什么時候停下了,停在了那個他熟悉的老式小區(qū)大門前,路過的幾個正準備去跳廣場舞的大媽好奇地打量著這輛張揚的藍色保時捷。
他回過神,與楚子航對視,忽然一驚。
楚子航不知什么時候把美瞳拿掉了,那雙燦金色的眼睛直接暴露在空氣中,不規(guī)則的瑰麗裂紋如同熔巖一樣緩慢地流動。
寧秋一時怔住了,原來真正的黃金瞳是這樣的,他全然沒有感覺到‘仿佛被古龍凝視的威壓’,只是覺得那雙眼睛帶著古奧妖異的美,美得讓人心神一顫。
寧秋其實忽略了,無論有沒有血統,在直面黃金瞳的時候都會受到壓迫,完全不受此影響的只有路明非一人。但他一直在想楚子航剛才說的那幾句意義不明的話,完全忘了這回事。
“嗯……師兄的意思是?”寧秋放棄了解答,心想楚師兄在這個世界是多了個謎語人屬性么?
“沒什么?!背雍揭崎_了目光,“剛才忘了說,教授今晚會到你家里拜訪,完成錄入程序之后就會離開,不會打擾你太久。”
“……好的。”寧秋按下心里的疑惑。
“我還有任務,先離開了。”楚子航按下一個鍵,寧秋一側的車門自動打開,“學院見?!?p> “好的,謝謝師兄。”
車門關上了。
寧秋慢慢地走進大門,腦子里梳理著這幾天發(fā)生的事。
門口有一群大媽聚集在保安亭旁,嘰嘰喳喳地說著什么,寧秋繞過她們,說話的內容卻飄進了他的耳朵里。
“哎喲,說是那個殺人犯都到這附近啦?”
“局子到底管不管的啦,怎么這都還沒抓住哦,都不敢出門了……”
寧秋的視線越過激烈討論的大媽們,保安亭的窗口旁張貼著一張通緝令,沒有畫像,只有密密麻麻的字。
真奇怪,明明還有十幾米的距離,寧秋卻能看得清那上面的每一個黑色小字。
他隨意地掃了幾行,專挑獨身女性下手,受害者已經多達十九名,請廣大民眾踴躍提供線索……
連環(huán)殺人犯啊……他前幾天在新聞里似乎也聽到過,沒想到這座小城里也會出這樣的事情,但被抓住也是遲早的事情吧。
寧秋剛要移開目光,腳步忽然頓住了。
他意識到自己忽略了一些事情,很重要的事情。
楚子航是因為出任務才來的這里?真的只是為了他一個人么?
在老賊的書里,這個冷面殺胚執(zhí)行的任務都是什么?無一例外,全都是抹除失控的混血種!
如果……這一次也一樣呢?
寧秋感覺太陽穴的血管不安地跳動起來,他猛地回頭,那輛藍色的保時捷還沒有離開。
他忽然又想起來了,寧新雨今天是要加班的,她為了省錢不會坐地鐵也不會打出租車,而且通往這個老式小區(qū)的路上監(jiān)控攝像頭很少……
楚子航一直在問他關于老姐的事情,而楚子航說的最后一句話……是什么?
沒來由的不安在寧秋心中炸開,他越來越覺得事情不對勁了,一切似乎都沒出什么問題,但好像又什么都不太自然。這一定只是他的被害妄想吧?哪有這么巧的事情……
寧秋突然加速狂奔起來,旁邊走過的路人被他嚇了一跳。
兩側的風景停止了倒退,寧秋滿頭雨水,全身濕透地站在自家樓下,抬頭望向上方。
他沒有注意到,平時要走幾分鐘的路他今天只跑了十幾秒就到達,而且連氣都沒怎么喘。
他的全部精力都集中在眼前。三樓……如果老姐回家了,三樓的燈肯定是亮著的,她回家要給自己做晚飯……這么晚了她肯定已經到家了……
閃電無聲地劃破灰暗的天空,暴雨傾盆而落,一點點澆涼了寧秋的心。
他覺得自己的血都涼了,恐懼像刺一樣一點一點從五臟六腑里刺穿出來,呆呆地望著樓上,嘴巴微張。
三樓的燈是黑著的。
星晝流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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