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的一個月里,萊蒙與溫苗苗吵吵合合,苗苗幾次找到陳伊萬,陳伊萬也只能從旁勸解告訴她事緩則圓。陳伊萬知道這樣的難題或許再如母親所說,時間是幫助這對歡喜冤家解決問題的良方。
這天傍晚,陳伊萬背著書包抱著一摞資料,順著教學區(qū)的馬路向著宿舍區(qū)走去。剛走出來教學區(qū),便看到在前方路旁的一棵梧桐樹下立著一個眼熟的身影。
“陳伊萬!”那人先喊了一聲。
“咦,是川云呀!”陳伊萬快步向前走至川云姬身旁,難以置信地問道:“你怎么來了呀?”
只見川云姬兩手插在褲兜里微聳著肩,含著一貫漫不經(jīng)心的笑容道:“碰巧了,剛才談事就在你們學校隔壁,談完想起你在學校里,就進來看看。沒想到我剛站在這里,一扭頭就看到你出來了,呵呵?!?p> 陳伊萬彎了眉眼驚喜連連道:“不會吧,可真是巧呢!”一邊說著,一邊上下打量了一番幾年未見的川云姬。
將半長發(fā)修剪得格外有層次的川云姬穿著一件熨燙妥帖的淡藍色襯衫,腿上是一條米棕色休閑褲。仍斜挎背著一個大大的深棕色皮包放置在身側,敞著口,里面鼓鼓囊囊裝著不少資料。再仔細看去,他的身形明顯有些清瘦,不似高三時那般壯實的模樣,原本就顯得瘦長的臉型更高高隆起了顴骨來。
陳伊萬正疑惑間聽到川云姬問道:“你馬上就畢業(yè)了吧?”
“是啊,是不是很快?”陳伊萬抿嘴笑答,又好奇道:“川云,你好像有點變樣了,清瘦了不少呢?!?p> “還好吧?!贝ㄔ萍У鸬溃謶暤皖^也看了看自己的這身裝扮,嘴角微旋,調(diào)侃道:“是變得能裝了吧,哈哈。”
“聽你這么說就還是那個川云了?!标愐寥f接話笑答。
“你沒怎么變,小辮還留著呢?不知道的人肯定還以為你才上高中吧?!贝ㄔ萍б琅f顯得黝黑的面頰上浮出熟悉灑脫的笑意來。
“哈哈,夸張了,夸張了!”陳伊萬被川云姬逗樂道:“不對呀,嘴怎么也變甜了,以前的川云姬可不是這樣的!”
兩人笑了又說了一陣子。陳伊萬看著身旁紛紛而過準備返回宿舍區(qū)吃飯的同學便道:“走,一起去吃飯,這次決不讓你吃牛肉面啦。”
“呵呵,那碗牛肉面我可一直記得呢,算是我吃過的最好吃的牛肉面之一吧?!贝ㄔ萍н肿斓?,臉頰泛著誠懇的光澤。
“真的假的?不過呢,今天請你去東門外吃炒菜!走吧?!标愐寥f說著便要帶著川云姬向著東門方向而去。
“陳伊萬……”
陳伊萬忙回頭看向川云姬。
“今天就不去了,我等一下還有事要辦?!贝ㄔ萍]有挪動地方,繼續(xù)道:”今天路過,只為進來看看你,提前祝賀你畢業(yè)?!?p> “呃,川云……”陳伊萬再細細望向川云姬,忽覺察眼前的這位老同學眉宇間似藏了些若隱似現(xiàn)的憂郁,一時不解。
“真不去吃飯了嗎?吃飯這點時間應該還是能擠出來吧?”
“今天就不去了,咱們找個地方坐一會兒,聊兩句我就走?!贝ㄔ萍а劢侨蕴糁σ庹J真回道。
陳伊萬從川云姬的面色上確認出他說的并非客套,便思忖著只得應道:“那好吧。前面有個新蓋的露天演出廣場,旁邊有長椅,我們?nèi)ツ抢镒幌掳??!?p> 川云姬頷首微點了點頭,兩人向著前方宿舍區(qū)方向走去。
走了不遠,果見左手側一個新建成的露天演出場地呈現(xiàn)在了眼簾。廣場不算大,有半個足球場的面積,最南一側是一個高高砌成的戶外演出舞臺,上面鋼架結構搭著巨大而時尚的米色頂棚。廣場周邊一圈新埔的綠化帶外側是分散著一圈的深紅色防腐木戶外座椅。
陳伊萬帶著川云姬走至了一處安靜的長椅前坐下。座椅旁新栽種下的梧桐樹還沒有長大,勉強遮擋著下午西去的陽光。
“你最近怎么樣?”川云姬望了一會兒遠處忙碌的人群,緩聲問道。
“我呀,還行吧,過兩天就要論文答辯了,還有點小緊張?!标愐寥f將懷中抱著的那摞資料放在了座椅旁的空處,問道:“川云,你怎么樣呀?真感覺你有點變了?!?p> “怎么?”
“變得沉穩(wěn)了呢?!?p> “呵呵,還好吧?!贝ㄔ萍в醚劬吡藪呱砼缘年愐寥f答道,語氣間多了克制,卻少了幾年前那種瀟灑無忌。
“川云,說說唄,我馬上也要進入社會了,工作雖然現(xiàn)在還沒著落,但可以提前學習一下你的經(jīng)驗啊?!标愐寥f扭了頭,一臉認真望著川云姬。
“呵呵,我的經(jīng)驗可沒啥借鑒的……”川云姬輕輕搖頭應道。
“對了,你還在麥當勞嗎?”
川云姬抬了抬眉宇道:“沒有了,早離開了?!?p> “也是哦,咱們都兩三年不見了。那你現(xiàn)在做什么?”
川云姬微點了點頭,停頓片刻道:“我開了一家小公司,做物流的?!?p> “川云,你好厲害呀,自己開公司了!”陳伊萬驚訝中閃著雙眸,贊許著嘆道。
“嗨,小公司,也是剛起步不久……”川云姬臉頰上泛上一抹熟悉的笑意,那桀驁不馴又似重回到了那張面龐上。
“那也是公司!還是你有魄力的,我早該想到的!”陳伊萬連連贊道。收了看去川云姬的目光,轉(zhuǎn)向遠處舞臺上正在忙碌搭建布置明天演出的同學,繼續(xù)道:“川云,其實你能開自己的公司我一點都不驚訝的?!?p> “怎么說?”
“做生意這事還真需要天分的,這壓根也是你爸媽給你的遺傳基因哈。”
“唉!”川云姬卻輕嘆了一聲道:“啥天分呀,我就是一個送貨的?!?p> 仔細分辨川云姬的嘆息聲,那里分明有著別人無法體諒的壓力,這讓陳伊萬感到那個曾經(jīng)在校園里橫來直去的少年川云姬似乎真的已經(jīng)遠去了。
“那你的公司怎么樣?都還順利嗎?”
“還行吧?!贝ㄔ萍С烈鞯溃骸皢淤Y金是我老爸給的……這就是你說的遺傳基因吧,呵呵?!碑斦f到“老爸”這個詞的時候語氣明顯凝重。
陳伊萬點了點頭,想起那個十八歲義無反顧去麥當勞打工的川云姬,心中不免感慨間又好奇問道:“那你接受你爸的資金了?”
“接受了……形式比人強呀?!贝ㄔ萍а劢俏⑽⒁惶?,悵然道。
這番對話間,陳伊萬明顯能感到了川云姬身上那份不輕松。不解時光到底改變了什么,便扭臉半調(diào)侃著問道:“怎么樣?管理公司比你麥當勞上一個班要累多了吧?”
“哈哈,那倒是?!按ㄔ萍ьj然一笑。
“你怎么看著像有心事?”陳伊萬將雙手撐著木椅問道,已收了剛才的笑意,不無擔憂地凝視著身旁的川云姬。
“無事?!褪怯悬c累吧?!贝ㄔ萍Т沽四?,“咱倆這樣聊著,我也不用裝,還挺輕松的。”說著抬頭向著陳伊萬眨了眨眼睛。
陳伊萬并不知道即將畢業(yè)進入社會和職場后自己將會面對些什么,但看了眼前的川云姬,也不免生出幾分對未知的悵然來。
兩人片刻沉默,一起看向校園遠處的斜陽。
“川云,你真的都好嗎?”
“還行?!?p> “對了,你奶奶還好嗎?”
川云姬聽到這個問題時,肩膀卻輕輕一顫,沒了反應。
陳伊萬見狀,便意識到自己很可能問了一個愚蠢的問題。川云姬的家?guī)啄昵氨銖拇笤喊岢鋈チ?,此后也再無來往,也并不知道彼此詳細的近況。想至此,忙轉(zhuǎn)了話題道:“我過兩個月畢業(yè)了,再找不到工作的話,去你的物流公司上班,你可得收留我呀,哈哈。”
“我奶奶,……她走了……”川云姬的眼角泛出波光。
“哦,川云……,是什么時候的事?”
“兩個月前了……”川云姬垂了雙目,低著頭,聲音十分低沉。
“川云,真的抱歉,我……”陳伊萬一時無措,她很清楚川云奶奶是川云姬在這個世界上最為在乎的人了。
“無事,……都過去了……”
陳伊萬終于明白為何此次看到川云姬時,他那張曾經(jīng)百般灑脫無忌的臉上有了那么多滄桑和憂慮。默默伸了手,在川云姬的后背上輕輕拍了一拍,這個安撫的辦法原是自己從母親那里學來的。
川云姬似乎被陳伊萬這樣輕拍了一下,更感到心中努力埋藏的痛豁然在目,忙擺了手道:“陳伊萬,我沒事……生活總要繼續(xù)的?!?p> 陳伊萬深深吸了口氣,望著川云姬,點了點頭重復道:“嗯,生活還要繼續(xù)?!?p> 兩人在樹蔭下的長椅上又默坐了一陣子。
川云姬從口袋里掏出手機來掃了一眼上面的時間道:“陳伊萬,我還約了人,要先走了?!闭f著已經(jīng)站起了身。
陳伊萬看著川云姬這就起身要走,也趕忙站了起來道:“這就走嗎,還沒說兩句話呢?!?p> “沒事,下次有空再聊,反正都在西梁?!闭f話間,川云姬已利落地轉(zhuǎn)身。
正欲抬腳間,川云姬卻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從身側敞著口的單肩包里翻了幾番,取出了一樣東西。抬了那雙濃眉大眼望著陳伊萬道:“差點把這個忘了?!痹捯粑绰溟g,將手里的東西已放在了陳伊萬手上。
陳伊萬疑惑地接過川云姬匆匆遞來的東西,低頭仔細一看,是一團用油紙包裹著的還似乎帶著微微溫熱的物體。
川云姬用目光示意陳伊萬打開那層油紙。
帶著滿腹疑惑,陳伊萬輕輕翻開油紙看去。一瞬間便凝在了那里,嘴唇微動著,卻說不出話來。心像是被久遠的記憶猛然挑起來,一陣陣始料未及的驚訝和封存已久的難過齊齊涌了上來。
那面包油紙里包裹著的竟是一個牛角酥。
正恍然遲疑間,川云姬臉上露出一絲深沉的笑容道:“牛角酥?!睕]等陳伊萬答話,又道:“剛才路過買的。”
“你,…….”陳伊萬的目光從牛角酥緩緩移到了川云姬身上,心中的往事像裹著一團迷霧彌散開來,涌動著。眼中閃過濃濃的痛楚來。
川云姬看著一時間掉入哀傷的陳伊萬,略作沉吟道:“我下個月就回店了,……我爸剛做了心臟手術,我要回去幫他們一陣子了。你畢業(yè)后如果一時沒有合適工作,就到我家4S店里先干幾個月過渡一下,我那個小物流公司你就算了。”
說完,川云姬復轉(zhuǎn)身,已經(jīng)揮了揮手朝著剛才來的方向而去了。
陳伊萬向著川云姬離去的方向,急走去幾步,原本想喊“川云姬,你等一下。”但卻凝噎在喉沒有喊出來,掉入到往事與現(xiàn)實交錯的時空里,熱淚盈眶。
多么熟悉的牛角酥。那熟悉的仍伴著麥香、乳香和牛肉香氣的甜味一下子就讓陳伊萬確認這是李梓曾帶著自己去吃過的牛角酥。與李梓分手后,自己再也沒有勇氣去吃過,甚至都不知道商場里的那家ANNA COFFEE是不是還仍在那里。不想今天,就在剛剛,卻意外復收到了牛角酥。
“李梓,是你嗎?”眼淚在眼角里打著轉(zhuǎn),陣陣酸澀堵在心口處,一時難以控制,陳伊萬默道:“是你讓川云姬來看我的嗎?牛肉面的那次也是嗎?”
一滴熱淚終于還是順著臉頰而下,陳伊萬戚戚望著手中捧著的牛角酥,無以判定自己的想法是幻覺還是真實的。
此時的川云姬已經(jīng)走遠,消失在了傍晚的人群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