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塞上江都乃靈州 河西走廊是故鄉(xiāng)
炎熱的天氣嚴重影響了漢軍的行軍速度，就這樣一路拖拖拉拉前進。行軍路上，蕭淑沂倒是挺開心的，這下日日和夫君在一起，也不用處理政務(wù)。每天走上二十里，乘涼、看大漠、看日出日落。太傅姜成信居然覺得還行，笑呵呵地告訴大家，在塞北呆久了，這種鬼天氣能夠適應(yīng)。七百里路行軍三十多日，八月中才到靈州。
漢朝大軍一到靈州，原先也沒有多少軍隊的樓蘭人就撤退了；說是繞到敵后的李彝景也銷聲匿跡了。承訊心想，這小子別是有了七、八千軍隊跑了吧？靈州之危讓承訊有些困惑。慕容彥超有三萬朔方軍，阮龍的援軍二萬，共計五萬軍隊，樓蘭軍隊有多少呢？壓根就不知道，也沒有什么激烈的戰(zhàn)斗。休息兩日之后，慕容彥超自告奮勇，要帶皇帝四處看看，承訊也很有興趣，于是一行數(shù)十人先到黃河邊。慕容彥超介紹，靈州東面有黃河，西北面和正西面是巍峨的賀蘭山擋住了無情的沙漠。黃河和賀蘭山共同造就了這塊荒原上的綠洲。靈州是方圓數(shù)百里內(nèi)唯一適合大范圍農(nóng)業(yè)耕種的地方，被稱為“塞上江都”。
看過黃河，又折返往西面的賀蘭山而去。沿途郁郁蔥蔥，一片片綠色的麥田，還有開始抽穗的高粱，與從夏州行軍到這里一路上的戈壁與荒野景象迥然不同。到達賀蘭山口，慕容彥超向皇帝匯報，這里有大漢駐軍，以防御企圖越過賀蘭山進入靈州的游牧部落。既然有駐軍，承訊想去看看部隊，又想到什么犒賞之物都沒帶。慕容彥超大呼，“不礙事！陛下能來就是將士們莫大的榮幸。陛下先行，我這就讓人回去準備犒軍酒肉?！?p> 在慕容彥超的引導(dǎo)下，承訊、張浦、董羽和丁力進入駐軍軍營。將官和士兵本以為節(jié)度使大人來了，立即整軍迎接。接到通報方知圣駕蒞臨，立即群情激昂。
沒有酒水、承訊只好靠老一套——演講來鼓舞士氣。
將士們！賀蘭山是國家西北的屏障，無數(shù)的英魂把生命留在了這里，捍衛(wèi)著中原的安寧……你們就是英雄！洋洋灑灑幾分鐘的脫稿演講令守邊將士振奮不已，高呼萬歲。
看過了駐軍要地，承訊方知，以慕容彥超代馮繼業(yè)是多么英明的決定。當初只是單純地為了掌控各地節(jié)度使，現(xiàn)在才知道靈州戰(zhàn)略地位的重要性。扼住了賀蘭山口，西北強悍的游牧部落就很難進入中原。為了更好地保護靈州，夏州、宥州必須牢牢地掌控在朝廷手中。
當然在這里也不能怪劉承訊以及前面的中原王朝統(tǒng)治者們沒有戰(zhàn)略眼光，這么晚才認識到這一點。以前，正北方的契丹國沒事就來個中原數(shù)州游，到了后晉滅亡的時候，更是來了個中原深度游。京師都毫無安全可言，靈州的重要性又有誰會關(guān)心呢？
出了駐軍軍營，向北望著雄偉的賀蘭山，慕容彥超提出想和皇帝單獨談?wù)?。承訊?yīng)允了。慕容彥超向皇帝私下請求，征討樓蘭一定要帶上他。承訊覺得靈州戰(zhàn)略地位非常重要，慕容彥超剛掌控朔方軍，還是留守比較好。慕容彥超懇切跪求，“賀蘭山外是我們的祖先戰(zhàn)斗過的地方。臣希望能和陛下一同踏過賀蘭山，走我們祖先來時的路?！?p> 慕容彥超這一說，承訊心中有一個長久無解的疑問又回想了起來——我和慕容雪怎么就成了堂兄妹呢？這個結(jié)果承訊已經(jīng)接受了，成因卻一直困惑著他。承訊問慕容彥超，“叔父確定是我們的祖先嗎？”慕容彥超告訴皇帝，“先帝的父輩和臣的父輩都在賀蘭山外的河西生活。各部族之間相互聯(lián)盟又相互征討，打打殺殺，搶奪財物，也包括女人和奴隸。直到后來，中原戰(zhàn)亂，唐朝朝廷派人到河西招募軍士，各個首領(lǐng)就帶著部落之人遷徙進入中原?！?p> 原來如此，承訊笑笑，我正納悶，這淡淡的鄉(xiāng)愁來自何處呢？原來，我的祖先也曾經(jīng)生活在河西走廊啊！承訊問，“賀蘭山外還有多少漢人部族？”慕容彥超看著皇帝，心想，先帝從來都是以漢人自居的，看來從沒有告訴過皇帝陛下關(guān)于沙陀人的事情。慕容彥超只好說，“賀蘭山外還有很多漢人的，東西樓蘭之間的歸義軍主要都是漢人?！背杏嵱浀?，曾有這么個勢力對大漢稱臣，還到汴京朝貢過，卻沒有弄清楚歸義軍到底在哪里。不管怎么說，既然慕容彥超懇請隨駕出征，承訊答應(yīng)了。
直到九月初，李彝景到靈州來報到了。他向皇帝進獻東樓蘭山岐王人頭及一千余名東樓蘭俘虜，還有駝馬千匹。李彝景向皇帝匯報，他繞到樓蘭人后方，伏擊了后撤的樓蘭軍，只可惜沒有生擒或者擊殺大可汗。他惋惜的語氣，說得情真意切。承訊心想，太傅說的不假，這匹狼放出去咬樓蘭人效果還是挺不錯的。于是加封李彝景為同平章事、平西大將軍。
二日后，李彝景來向皇帝建議，如果要征討東樓蘭，現(xiàn)在出兵正合適。再晚些，天氣會快速轉(zhuǎn)冷。東樓蘭東部主要是黨項各部，希望皇帝能考慮讓他當先鋒，一路收降黨項人、快速擊破樓蘭。承訊對東樓蘭的地理很有興趣。談起這方面，李彝景也是個半調(diào)子，開始巴拉巴拉講古。
當年漢武帝劉徹與匈奴進行的戰(zhàn)爭，主要就是爭奪河西走廊。當匈奴戰(zhàn)敗丟掉河西走廊的時候，有句匈奴歌謠唱，“失我祁連山，使我牲畜不繁息；失我焉支山，令我婦女無顏色”，顯示了匈奴人失去河西走廊的悲痛。而漢武帝、衛(wèi)青、霍去病就是在這里建功立業(yè)。漢武帝在這里建立了酒泉、張掖、涼州等州。這些說了等于沒有說，史書上有很詳細的，承訊也都知道。
后面總算有點有用的消息了。李彝景介紹說，河西走廊西至嘉峪關(guān)，東到賀蘭山，都是屬于東樓蘭的。再往西的情況李彝景也不清楚了，只說，聽說西樓蘭的國土要比東樓蘭大。從靈州到嘉峪關(guān)要走很遠很遠，估計和到汴京差不多遠。承訊心里一估算，怕是有二千里路。李彝景建議皇帝陛下從靈州沿著黃河而上、取蘭州，沿著靈州→蘭州→涼州→甘州→嘉峪關(guān)的路線，打到東樓蘭的王帳（都城）甘州，消滅東樓蘭。
聽完李彝景的建議，承訊讓他回去再休息休息，準備擇日出征。承訊召集隨行重臣商議攻打東樓蘭的事情，并把李彝景建議的線路說給眾人聽。慕容彥超直接把這個方案否決了。為什么呢，靈州到蘭州路途遙遠，而且蘭州古稱金城，意為固若金湯之城。攻下蘭州怕已入冬，只能再等明年開春再攻涼州、甘州。
慕容彥超建議，從靈州可以直接攻打涼州，只要扼守一地就可以防止樓蘭人斷我退路。承訊忙問，“此乃何地？”慕容彥超稟告，此地是幕僚告訴他的，現(xiàn)在無名。按照探子繪制的簡易地理圖來看，有“關(guān)中屏障、河隴咽喉”之地位。東樓蘭人也剛剛?cè)〉煤游髯呃葨|段，因此還沒有意識到此處的重要性。慕容彥超繼續(xù)說，可以讓鮮卑吐谷渾攻打蘭州，使得蘭州的敵人無法回援涼州和甘州。
聽慕容彥超一分析，承訊決定采用快速的進軍路線。確實，河西走廊距離太長，不能拖拖拉拉。于是下令，三日后進兵東樓蘭，各人回去準備。
九月十日，一切準備就緒。以李彝景八千黨項騎兵為先鋒，以慕容彥超的朔方軍二萬為前軍，皇帝統(tǒng)帥禁軍和高行周部九萬大軍兵發(fā)東樓蘭。由于先在銀州慘敗，又在后撤途中被李彝景伏擊，東樓蘭并沒有在賀蘭山西麓留下多少軍隊。李彝景奮勇爭先、一舉突破樓蘭人簡易的防守，漢朝大軍前軍和主力順利突破賀蘭山口，進入東樓蘭的國土。
此時此刻，謀臣和大將們談笑風生。蕭淑沂興奮異常，說道：“陛下，還記得在上京說過的那句話嗎？”
承訊問：“什么話？”
蕭淑沂笑著說道：“陛下，淑沂曾經(jīng)說過要和陛下一同踏破賀蘭山，收復(fù)河西走廊。現(xiàn)在我們正從賀蘭山口走過?！保ㄗⅲ簩幭牡馁R蘭山名氣更大，不過岳飛《滿江紅》中“踏破賀蘭山闕”指的是河北的賀蘭山。）
這么一說，承訊也有點激動了。故鄉(xiāng)?。∧愕淖訉O又回來了！遙遠的嘉峪關(guān)已然在望。
樓蘭人在這里建立了兩個國家，都自稱“樓蘭”。西樓蘭國占據(jù)了延續(xù)到中唐時代的西域都護府的廣大領(lǐng)土。以東昌為都城，國土面積九十多萬平方公里。地方不小但是多為荒漠，只有河西走廊的末端和零散分布的綠洲有牧民常駐點，人口約有百萬。東樓蘭國東臨漢國朔方軍領(lǐng)地，西至嘉峪關(guān)，南臨青藏高原，北臨漢國（原遼地）荒漠，以甘州為都城，人口約有五十余萬。東西樓蘭其實并不接壤，兩國之間還有一個聚集了大量漢族人的歸義軍。首領(lǐng)張爍受封歸義軍節(jié)度使。只是當下的漢朝朝廷只知道西域還有一個屬地歸義軍，幾乎沒有人知道這個歸義軍到底在哪里，納貢請封又不要成本，皇帝劉承訊就只管封唄。
樓蘭人久居漠北已有百余年。樓蘭國本有數(shù)百萬人口，幅員遼闊、地域?qū)拸V?？墒嵌潭痰膸资甑臅r間，大唐衰落，樓蘭也在衰落，僅有遼東一隅之地的契丹人興盛崛起。歷史讓人唏噓不已，一個衰老的巨人——大唐帝國轟然倒下，同一年，契丹族的新英雄耶律阿保機正式登上了歷史的舞臺。即便如此，剛剛崛起的契丹國還沒有足夠的實力和膽量向大唐的繼承者朱氏梁朝開戰(zhàn)，而是盯上了地域?qū)拸V的樓蘭國。
新興的契丹國將樓蘭人打得一敗涂地，大量的樓蘭人被契丹人俘虜成為投下戶（奴隸）。契丹的持續(xù)西侵使得樓蘭人逃離家園。一部分樓蘭人一路南遷，越過大漠來到了河西走廊，建立了東樓蘭國；另一支則向西南方向遷移，建立了西樓蘭國。
現(xiàn)在，承訊踏上了東樓蘭國的地界。這里居住著各種各樣的民族和部落，因此，民族的觀念很淡漠，部落的觀念更深入人心。正如慕容彥超所說，這里也曾居住著鮮卑人和沙陀人。
東樓蘭南面青藏高原上的鮮卑吐谷渾，先后被中原梁、唐、晉、漢封為西海王，一直是中原對抗河西敵對勢力的急先鋒。他們與樓蘭人勢同水火，曾經(jīng)為了爭奪河西走廊數(shù)次兵戎相見。
樓蘭人在錯誤的時間、錯誤的地點、與錯誤的敵人打了一場錯誤的戰(zhàn)爭。夏州之戰(zhàn)，使得樓蘭人喪失了十分之一的人口，而且都是青壯年。此時的東樓蘭已經(jīng)危在旦夕了。
此時，蕭淑沂想起了些什么，她問承訊：“陛下還記得蕭平喜嗎？”
承訊看著蕭淑沂說道：“好像有點印象，就是在上京投靠大漢的那個吧?！陛p描淡寫一語而過。
其實，承訊又怎么會不記得蕭平喜呢？蕭平喜表面是降故主蕭干、蕭淑沂，再降漢；實際上則是真心降漢。歲月流逝、物是人非，沒有改變的是多疑的性格。承訊讓蕭平喜在塞北中書令府掌管軍權(quán)，表現(xiàn)上看是對蕭干的一種信任，其實是放了一把利刃在蕭干的身邊。
張浦曾經(jīng)善意的提醒皇帝，蕭氏一個身居皇后，一個掌控塞北的大權(quán)，是不是不太合適？承訊只是跟張浦笑了笑，說道，“如果朕連蕭干都不相信，還有誰能用呢？”張浦也沒有多說，畢竟蕭干是國舅。張浦當然不會知道，要是蕭干想造反，怕是連中書令的門都出不了。
蕭淑沂說道：“陛下，蕭平喜本是樓蘭人。”
承訊早知蕭平喜的身份，卻故作不知，問道：“他怎么會是樓蘭人呢？”
“陛下，諸位大將軍。我父曾經(jīng)追隨耶律阿保機、數(shù)次征伐樓蘭，俘虜上百萬樓蘭奴隸。契丹人把樓蘭人打得一敗涂地。原先的樓蘭國是被契丹滅掉的。他們猶如喪家之犬，迫不得已逃至這里?！?p> 蕭淑沂說這些話是用來鼓舞將士們士氣的，是告訴大家，樓蘭人在契丹人面前不堪一擊，而我們在契丹遼國面前是勝利者。小小樓蘭根本不在話下。同時，蕭淑沂的話也從側(cè)面解釋了蕭平喜為什么會直接投靠皇帝，而不是蕭氏。滅國之恨還留在蕭平喜的心中。他利用送石氏任務(wù)的機會，私下面見皇帝，向皇帝表明心跡，說明自己的經(jīng)歷，愿意永遠效忠大漢、效忠陛下。那時候，承訊一面接納了蕭平喜，另一面再次深刻感受到先帝的金言，“亂世之中，眾人皆有各自打算，凡事需制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