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七點過，沈星暮準備送夏恬回家時，沈臨淵的電話打來了。電話里，沈臨淵非常生氣，要求沈星暮在半個小時內帶夏恬回宴會現場。
沈星暮心里很不愿妥協(xié)，但嘴上還是答應了。他知道沈臨淵的身體不好，不能發(fā)脾氣，否則容易發(fā)病。近幾年里，沈星夜做了不少混蛋事，其主要目的很可能是氣死沈臨淵。他和沈星夜不一樣，雖然他很多時候也異常反感沈臨淵的獨斷，卻從不主動去惹沈臨淵生氣。
沈星暮還記得母親臨終前的叮囑。那時她已到了彌留時刻，僅靠吸氧器吊著最后一口氣。她抓著他的手，幾乎用盡僅剩的生命力，溫柔說道：“星暮，以后聽你爸的話，和弟弟好好相處。你爸是世上最溫柔的丈夫與最稱職的父親，我走之后，他一定能照顧好你們?！?p> 那是十年前的事情。當時沈星暮十六歲，已經擁有足夠嚴謹的思考能力。他知道那些話只是母親的一廂情愿——如若沈臨淵真的是一個溫柔的丈夫，母親臨終前，他在哪里？在哪個女人的床上？
沈星暮壓著心中的思緒，沉聲道：“夏恬，父親叫我們回去一趟?！?p> 夏恬點頭道：“好的?！?p> 沈星暮捏著她的手，不覺間力量加大了一些。
夏恬疑惑道：“星暮，你怎么了？”
沈星暮思憶道：“母親是沈臨淵明媒正娶的妻子，最后卻郁郁而終。她臨終前還認為他是世上最溫柔的丈夫，叫我聽他的話?！?p> 夏恬問：“這就是你捏疼我的原因嗎？”
沈星暮啞然失笑。
夏恬微笑道：“如果阿姨真的是這么認為，那么伯父一定給了她非比尋常的溫柔，只不過你不知道而已?！?p> 沈星暮點頭道：“或許吧?！?p> 兩人回到宴會現場，還沒進大廳便被人攔住。沈臨淵安排了人在長廊上守著，一旦看到沈星暮和夏恬回去就請他們從長廊外繞到大廳里側的門外候著。
大廳里賓客如云，每人都衣帶端莊，神情典雅。
沈臨淵站在大廳最里側的臺子上，手持話筒，面帶微笑，非常鄭重地說道：“諸位朋友，實不相瞞，我今天請各位前來，是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宣布。”
沈星暮在門外看著。他心里本有怨懟，但看到沈臨淵腦后的密集白發(fā)之后，忽然又有些傷感。
他一直以為，沈臨淵會答應他和夏恬的婚事，主要原因是想和槍神社攀上關系。在他和夏恬長跑的兩年里，沈臨淵不只一次撮合他和趙慧妤，只是他一直裝聾作啞，沒做回應。
直到現在，沈星暮忽然有點明白過來，沈臨淵已經老了。他只是單純地想看著兒子成家，早點抱到孫子。
沈臨淵站在臺上，如沐春風，怡然自得，話音亢奮地說道：“我的兒子，沈星暮找到了心儀的姑娘，準備結婚了！所以今天這場宴會，不僅僅是我邀請各位朋友前來敘舊，也是我兒子、兒媳的訂婚宴！”
臺下有掌聲，但更多的是竊竊私語，大多在討論“女方是誰”。
沈星暮看到沈臨淵遞過來的眼色，便拉著夏恬找到臺上，對著臺下賓客們行禮。
他沒結過婚，并不太懂訂婚宴的流程。不過這無關緊要，無非就是站在臺上對賓客們打個招呼，做個介紹而已。
至于交換信物什么的，他事先沒有準備戒指，便直接略過了。
沈星暮帶著夏恬退場之后，還沒走出大樓，便又有人找來報信，說是沈臨淵找他們有事。
狹小的房間里，沈臨淵端正坐在扶椅上，目光幽深地盯著夏恬。
沈星暮沉聲道：“父親，有什么事，你直說就好。天色不早了，我要送夏恬回家?！?p> 沈臨淵似笑非笑道：“星暮，你以為我真的只是為了宣布你們的婚事，才把你們叫回來的？”
沈星暮皺眉道：“你特意弄個訂婚宴，不是為了宣布我和夏恬的婚事，還能為什么？”
沈臨淵露出神秘的笑容，盯著夏恬道：“夏恬，你能想到嗎？”
夏恬點點頭，凝聲說道：“伯父，您宣布我和星暮的婚事時，賓客們大多雀躍鼓掌，卻有幾個人是例外。他們的神色很沉，仿佛我們的婚禮對他們而言是莫大的災難。”
沈星暮的思緒轉動得很快，一瞬間想明白這其中的玄機。
沈臨淵輕嘆道：“夏恬，星暮能遇到你，是莫大的幸運。你說的沒錯，我大張旗鼓宣布你們的婚事，一方面是我真的很高興，另一方面是想借此查一下星夜的勢力?！?p> 夏恬回以溫和的一笑。
沈臨淵道：“星暮，雖然我嘴上一直不說，但我心里有數。星夜一直在暗中組織勢力，目的就是為了對付你。剛才在宴會大廳里，不少集團高層的臉色都不太好看，其中一個人尤其讓我在意。”
沈星暮問：“趙慧妤？”
沈臨淵搖頭道：“小趙一直喜歡你，她忽然得知你和夏恬要結婚了，稍稍失態(tài)不足為奇。真正讓我驚訝的是，董皓的臉色非常凝重?！?p> ——董皓？
沈星暮的神色變得狐疑，試探著問道：“父親，你的意思是，一直支持我的董皓，其實是沈星夜的人？”
沈臨淵道：“沈氏集團里，目前知道夏恬的身份的人并不多。除了你我，就只有星夜，畢竟他曾追蹤過夏恬。夏恬是夏秦的親妹妹，而夏秦是槍神社的二把手。前不久，肖家的人找過我，他們想聯(lián)合我們沈家的力量，一起去對付槍神社。而現在，你要娶夏恬，這意味著什么，不用我再多說了吧?！?p> 沈星暮點頭道：“沈星夜追蹤夏恬已經把夏秦得罪死。他當然想借肖家的力量除掉夏秦以絕后患。只可惜父親你并沒有和肖家合作，反而和槍神社沾上了關系。沈星夜開始慌了，他手下那群人當然也變得如坐針氈?！?p> 沈臨淵道：“星暮，你平日里很少犯錯，我也有心把家業(yè)交給你，但你還是太過年輕，很容易自負。我知道因為茜茜的遺言，你一直不愿對星夜動手，甚至不把他放在眼里。但是他并沒有你所想的那么簡單，他有本事拉攏董皓就可見一斑。你以后稍稍謹慎一點，不要著了星夜的道?！?p> ——“茜茜”？你憑什么叫她這么親切？莫非你真的惦記著母親？
沈星暮壓著心中的怒火，面無表情道：“父親，我覺得更應該謹慎的人是你。”
沈臨淵問：“為什么？”
沈星暮道：“沈星夜想除掉的人可不僅僅是我?！?p> 沈臨淵道：“這個我知道。我一天不死，沈氏集團就一天在我手上。他恨不得我早點死?！?p> 沈星暮問：“那你打算怎么辦？”
沈臨淵并不正面回答這個問題，而是反問道：“你知道‘臨淵’是什么意思嗎？”
沈星暮道：“臨淵羨魚，不如退而結網。你能有今天的成就，并非不勞而獲，全是靠你一手打拼起來的?！?p> 沈臨淵輕嘆搖頭道：“孩子，你說錯了。‘臨淵’就是字面上的意思，站在萬仞深淵上俯瞰下方的黑暗。人站得越高，下方的黑暗就越深，宛如永遠不會亮的黑夜暮色，這也是你和星夜的名字來源。”
沈星暮皺眉道：“父親，你想說什么？”
沈臨淵道：“就如同沈氏集團有著不為人知的黑暗一面一樣，每個人也都有一張不為人知的臉。如果星夜真的有本事除掉我，或許我反而感到欣慰?！?p> 沈星暮沉默。
沈臨淵道：“星暮，你太善良、太重感情，若你在別的家庭，會是一個非常好的孩子，但在我們家不行，這會使你吃很多虧。有的時候，你也應該學一學星夜的狠辣?！?p> 沈星暮重重點頭道：“父親，謝謝你的教導?！?p> 沈臨淵似乎有些累了，疲倦地擺了擺手，沙啞道：“好了，你們都回去吧?！?p> 沈星暮和夏恬緘默不語向外走。直到兩人回到大街上，夏恬才如釋重負地舒出一口氣來。
沈星暮問：“怎么了？”
夏恬抱著沈星暮的手臂甜笑道：“星暮，我忽然感覺我很幸福?！?p> 沈星暮忍俊不禁。
夏恬道：“伯父愿意當著我說這些事情，證明他已經把我當成一家人了?！?p> 沈星暮的臉色一冷，嘲笑道：“他也把沈星夜當成一家人?！?p> 沈星暮開車送夏恬回郊外的別墅，夏秦就在別墅門口守著。
他的神色很沉，仿佛正在氣頭上，而且他的手上沾著鮮血，像是才動過刀子。
夏恬掩嘴驚呼道：“哥！你守在這里干什么??！”
夏秦冷笑道：“我剛幫你處理掉一個人?！?p> 夏恬問：“誰？”
夏秦道：“皺小梅?！?p> 夏恬盯著夏秦滿是鮮血的手，臉色霎時變得蒼白，俯下身干嘔起來。
沈星暮連忙扶住她，皺著眉說道：“夏秦，你別在夏恬面前說這些事情?！?p> 夏秦冷冷道：“我就是有點想不明白，到底是誰下這么大血本雇皺小梅來監(jiān)聽我妹妹。呃……這么說好像也不太對，他想監(jiān)聽的人其實是你。”
沈星暮道：“這件事我和夏恬也想知道。我們沒動她，你實在不該打草驚蛇?！?p> 夏秦露出玩味的笑容，譏誚道：“沈星暮，你還真站得?。俊?p> 沈星暮問：“什么意思？”
夏秦道：“我親自審過皺小梅，她說了一件非常有意思的事情。有人暗中聯(lián)系她，叫她監(jiān)聽你和我妹妹的通話。她只需要裝一個監(jiān)聽器，就能收到一百萬報酬，這個數字是不是有點夸張？而最有趣的是，給她轉賬的賬戶是肖家財務?！?p> 沈星暮問：“哪個肖家？”
夏秦道：“除了霓城肖家，還有哪個肖家的出手能這么闊綽？”
——霓城肖家？莫非那個黑衣人是霓城肖家的人？
沈星暮的神色一滯，旋即點頭道：“夏秦，看來你幫了我一個大忙。”
夏秦冷聲道：“那你看在我?guī)土四阋粋€忙的份上，就把你正在做的事情老老實實告訴我。你到底在做什么？為什么肖家的人會不惜代價監(jiān)聽你？還有，你為什么要拉我妹妹下水？”
沈星暮一時語塞，關于惡念空間的事情，就算他有心告訴夏秦，也沒辦法做到。
夏恬忽然揚起眉，咬著嘴兇道：“哥！大晚上的，你到底在鬧什么??！皺小梅你說殺就殺了，還弄一身血腥味來嚇我！你真不怕我睡不著?。 ?p> 夏秦的神色立刻變得柔和，賠笑著安撫道：“恬恬，你別生氣，哥不是故意的。只不過沈星暮這家伙肯定在做非常危險的事情，連肖家的人都已經盯上他了。他不把事情說清楚，我就不能讓你跟著他去冒險?！?p> 夏恬道：“冒險？我們能冒什么險？肖家的人監(jiān)聽我們，無非就是想盜星暮的《銀河航線》賬號！他前段時間在星河殘骸里發(fā)掘了高等文明武器，四維粒子脈沖，目前全服就這一把四維武器，價值無量。肖家的人除了覬覦這把脈沖槍，還能有什么？”
夏秦驚訝道：“就是你平時玩的那個手游？”
夏恬道：“是??！哥，如果你整天找不到事情做，干脆也來一起玩？”
夏秦苦笑道：“恬恬，你聽我說，這絕對是一個美麗的誤會。我沒想到手游這東西居然能讓人下一百萬血本來盜號。這樣吧，你早點回家休息，我也差不多該走了。”
夏恬道：“你把我家弄得全是血，我還怎么休息？”
她轉過頭，對沈星暮說道：“星暮，我今晚去你家睡，等我哥什么時候把我家弄干凈了再回來?！?p> 沈星暮一動不動站在原地。
夏秦一臉尷尬地笑道：“這樣也行吧。沈星暮，你先帶我妹妹回去睡覺。她身體不好，你晚上注意點。”
夏恬又拉著嗓子大吼道：“什么注意點！我們還沒結婚，現在都還清清白白的！”
夏秦抬手抽了自己一個嘴巴子，訕訕說道：“恬恬，哥嘴笨，老是說錯話，你別生氣。我這里就先走了，明天肯定把你家弄得干干凈凈的，你到時候回來就行了?！?p> 似乎他非常害怕夏恬生氣，說完一句話就一溜煙跑了。
沈星暮開車回蟄城時，腦子里嗡嗡直響。他沒想到夏秦這樣蠻橫的人也有這般滑稽的時候，而且夏恬撒謊的本事還真不弱，三言兩語就把夏秦搪塞過去了。
夏恬偏過頭靠著沈星暮的肩頭，甜笑著問道：“星暮，是不是感覺我非常厲害？”
沈星暮點頭道：“或許這世上也只有你能讓夏秦驚慌失措成那副模樣?！?p> 夏恬道：“我哥并不笨，這種謊話很快就會被他拆穿，等不了多久，他還會來找你麻煩。不過你別擔心，有我在，他不敢把你怎么樣?！?p> 沈星暮道：“這么說也沒錯，我的賬號里可沒有四維武器。如果他忽然心血來潮，創(chuàng)建游戲賬號，發(fā)一個世界喊話，就知道游戲里目前還沒有四維的設定，你的謊話也就被拆穿了?！?p> 夏恬無所謂地笑道：“這個沒關系，反正他最怕我生氣。只要我一哭，他就什么也不敢說了?！?p> 沈星暮忍俊不禁。
夏恬忽然紅著臉道：“星暮，剛才我哥叫你晚上注意點?！?p> 沈星暮點頭道：“我有聽見?！?p> 夏恬道：“其實我也并沒有你所想的這么體弱，或許你可以——可以——”
沈星暮驚訝道：“你真的想好了？”
夏恬道：“我本來就是你的女人啊。”
沈星暮沉吟片刻，點頭道：“我可不是什么好人，希望你到時候別哭?！?p> 夏恬道：“就去你之前買的那棟房吧。”
沈星暮道：“我買的房多了去了，你說哪棟房？”
夏恬道：“就是你錄視頻的那棟房。”
沈星暮疑惑道：“為什么選那棟房？”
夏恬甜笑道：“我看視頻里的女人好像都很幸福，我想試試是不是真的很幸福。”
沈星暮搖頭道：“還是算了，那些女人一臉幸福僅僅是因為錢。而且那棟房被我送給葉黎和徐小娟了?！?p> 夏恬遺憾道：“那你今晚只能老實一點了。等什么時候，葉黎和小娟有事出門了，我們再去?！?p> 沈星暮掏出手機撥打葉黎的電話。電話里，葉黎說了一大堆奇怪的話，諸如“成功學”“理財”“與時俱進”等等詞匯，說得頭頭是道，但沈星暮完全沒聽。
沈星暮只從葉黎的話中捕捉到最有用的信息，便是葉黎帶著徐小娟回老家見父母了，要過一段時間才回來。
***
各色閃光燈高頻率閃爍的酒吧里，沈星夜已經喝得意亂情迷。
當他得知沈星暮和夏恬真的要結婚時，徹底慌了。畢竟他以前只對付沈星暮就已足夠吃力，現在還要加上夏秦和槍神社，這使他倍感壓力。
好在他心中并非完全沒有策略。他想好了，對付沈星夜和夏秦的最有效的辦法，無疑是盡快拿到沈氏集團的控制權。
只要他能掌握這個龐然大物，沈星暮就變得不值一提。至于夏秦，他有信心聯(lián)合肖家直接除掉。
當然，要想掌握沈氏集團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沈臨淵就是他面前最大的絆腳石。
他必須除掉沈臨淵，而以他現在的力量，還非常勉強。
正當他目眩神迷之時，忽然看到一個身著水藍色衣裙的女人走了過來。
——趙慧妤？
沈星夜撐著茶幾坐穩(wěn)身子，嘴角扯動出一抹邪惡的笑容，隨口道：“趙經理，要喝一杯嗎？”
趙慧妤靦腆笑道：“沈少爺都說話了，我可不能不喝?！?p> 沈星夜抓起茶幾上的洋酒杯子，仰頭便一飲而盡。
酒精麻醉他的神經，讓他搖曳不穩(wěn)，眼睛迷離。
隨后有一雙溫潤的手將他扶了起來。
他幾乎沒做思考，便張開手抱住那雙手的主人。
他抱住的當然是趙慧妤。
他完全醉了，醉在不可言的溫柔鄉(xiāng)里。